夜晚听来的故事

晚上在华英打工的宿舍歇。那个宿舍里住了12个人，10点钟以后，打工的人下了夜班陆陆续续地回了，一半是嫂子，一半是姑娘伢。姑娘伢单纯些，那些嫂子毕竟是过来人，一看我那脸，就晓得了么回事。听华英说我是她表姐，嫂子们围上来关心地问这问那。都是女人，我也不怕家丑外扬，把我的事又说了一遍。冇想到我一说动了头，那些嫂子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我又听到几个伤心的故事，唉，这世上伤心的女人还真不少。

（故事一：六儿嫂夜晚被丈夫脱光了衣裳赶出门）

六儿嫂是下面一个镇的，四十好几了，有一儿一女在读高中。六儿嫂跟华英在一个厂打工，日里夜里跟年轻人一样加班，一样拼命做，她两个伢读书要钱用。她老公花心，在外面找了一个。几个月前，那个女的把她老公甩了，她老公才把心收回来，但六儿嫂被伤了心，两个人貌合心不合的过。主要是六儿嫂怕儿女晓得了不安心读书，一直忍。前不久放了两天假，六儿嫂回家去，晚上老公找他亲热，她不肯，她老公也是四十好几的人，真是发了疯，把她全身都脱光了，就剩胸罩、裤头，赶到屋外面。六儿嫂丑得没地方钻，怄得直想去死。将心比心，哪个受得了那个辱，还是自家老公呢，么老公哦，畜生！六儿嫂哭都没眼泪，还是儿女救了她，她想到儿女读书争气，舍不得死。天冷了，她冇穿衣裳，不敢到处走，躲到楼梯间，半夜冻不过，想法从人家阳台上勾了两件衣裳穿。第二天黑早进屋后脱了去还，对那家人说是风吹落了被她捡到。听说六儿嫂也想去告她老公，就是丢不起那个人，更怕儿女晓得了脸没地方搁，外人看不起。她是说又不能说，告又不敢告，怄死了。

（故事二：邓又来被个信佛的老流氓骗了）

邓又来50了，她有个毛病，爱头昏，中药西药呷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有一天，在她家附近，她突然一阵发昏，走路直倒，被一个过路的女人看到，把她扶了回去。那个女人跟她差不多年纪，到了她的屋，关心地问这问那。听说她那个毛病后，说，你早冇碰到我，我师傅最会诊这个病，我带你去。邓又来问是个么人，在哪里？那个女的说她师傅是个信佛的人，热心热肠，叫她放心，还说就住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她信真了，当时收拾了一下，从屋里提了一包礼跟那个女的一起找去了。在一个临时搭的工棚里，她见到了会诊病的人，是个老男的，60岁左右年纪，穿布衣布鞋，笑眯眯的。她找他诊病，那个师傅说，我是佛的人，能不能为你诊病，要征求佛的意思。你想诊病，必须遵守三个条件，第一，要信佛教；第二，不准跟任何人说这件事；第三，要真心听佛的话。你要是答应，我就给你诊病。带他来的那个女徒弟赶忙叫她快答应。她一心只想诊好病，觉得信佛也不是么坏事，就答应了。那个师傅装模作样到供台上烧香请示佛，转身说佛已经允许了，叫她先带几百块钱，从下个月初一开始诊病。

到了初一，她去诊病，那个师傅说她的病是鬼怪邪气侵了身，现在已经很凶了，叫她晚上莫再回家，免得连累家里的人。她吓得不得了，晚上留下来，喝了一碗药，她也不晓得是么药，反正上面有纸灰，跟带她来的那个女弟子挤在一起困了。可能是晚上冇困好，第二天起来她头又发昏，诊病的师傅说，缠她的鬼怪凶得很，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和佛一起困才能制得住。到了晚上，师傅对她说，他就是佛的附体，叫她跟他一起困。她觉得难为情，不肯。那个女弟子说，你现在是求佛给你诊病，一切要听从佛的意旨。说得她糊里糊涂的。那个师傅半夜摸她全身，她吓得起来跑，师傅摁住她说是给她赶鬼，一边赶鬼还一边货（骗）她说：你和佛家困一次，等于修行一年，要是不遵从，就是对佛不忠，佛家一发怒，你全家都要遭殃。就这样，她被那个老男人糟蹋了。明白过来后，她心里悔不过，头昏的毛病更重了，经常发。

（故事三：金凤想当村长挨了打）

用俗话说，金凤就是个不安分的女人，总想扮（做）事。先是在自家院子里种葡萄、养鸡，也冇养很多，百把多只，卖蛋、卖葡萄还真赚了钱。后来是在她自家的地里种葡萄，有2亩多。不过瘾，地太少了，又扮着承包村里荒了的山场，种果树、养鸡。她这个人运气好，真做发了。去年下冬村里开会选村长，湾里服金凤的一些女人怂恿她参加，说凭什么就只有男人能当村干部，女的也当一回，叫金凤替她们出头。金凤的心思痒痒的，后来开会还真得了一些票。湾里有个男的是他们一个房头的兄弟，比金凤少2票，当上了。金凤气不过，到上面告了。这下捅了马蜂窝，湾里的人说她要不得，官瘾太大，敢告状，把湾里的丑都丢尽了。他们房头的长辈把她男的叫去骂一顿，说他连自家的女人都管不好，没用。说女人不打，赶上房揭瓦。她男人本来对她蛮好的，因为金凤是个女能人，他们家自从她进门后就做发了。这回发了狠，把她打了一顿，说她女人不像个女人，不晓得自家几斤几两，有点本事就发泡，人家女人在屋闷心大发财，你发神经，个破村干部有么当头？还敢告状，搞得湾里的人说七说八，搞得四邻不安。金凤挨了打，脸都打青了，气得直哭，在屋困了几天，想不通，最后归结一点，就是怪她的伊  把她生成个男人。他男的打了她又转身服侍她。

（故事四：细桃就是想离婚）

细桃这个女人，现在在黄石的一个建筑工地提灰桶，是自家跑去的。

说起来，她的命比我苦多了。她一岁的时候死了老子，她伊跟人跑了，把她丢给她老奶。没钱读书，她一句书冇读。好不容易长到18岁，她一个远房亲戚家的一个老表看上了她。她老表家穷得叮当响，家里就两间土巴屋，大雨大漏，细雨细漏。她老奶说，果穷，没人进你家门的，就找细桃跟你过。就这样，她老表一天到晚临（跟）倒她，18岁，她随她老表进了门，什么都冇得，连场新被子都冇得。先前生一儿一女，儿子长到5岁，没人管，掉到塘里淹死了。女儿1岁多得了结核脑膜炎，到黄石医院去诊，医生说，伢病太重，诊不好，后来拖了不到半个月死了。细桃想起这两个伢心就痛，想一次哭一场。后来又生了两个，一女一儿，还好，都养大了，女儿今年13岁，儿10岁。两个大人带两个伢，在农村辛苦做，按说，日子也好过。可她那个男的不爱做，爱抹牌。细桃叫他少抹点，光输钱不说，还讨怄气。他嫌细桃嘴臭，把他的火说跑了，就打她。经常打她，伢也打，打得轻些。针眼大的小事冇依他就要打人。细米嘴，一天到晚嚼个不停，黑里困在细桃耳朵边说，不准她困醒。不应，说细桃不把他当人，要打；应了，一句冇应好，也要打。细桃跟别个男的说句话，说细桃勾引人家，骚得很，想跟人家，还是打。她男人把她当咽饭菜，打死，一打打得脸上、身上没一处好肉，全是青的。细桃喝过药，冇死成。她男的说，真想死肯定死得成，是她舍不得死。细桃是舍不得死，舍不得儿和女，特别是女儿，她自家从小没娘老子心痛，作孽死，不想女儿跟她一样作孽。这回打架，是个把礼拜前的事。她男的一连打了好多天牌，总是输，输了300多块了，找她要钱，她说冇得钱。男的就打她。她哭着求他，对他说，你这样下狠手打我，有么好处？打伤了连做饭都做不成。你少打我点，我多做点事，能料理家屋，细伢不伤心。得老天照顾，给我们留这两个伢，我们两个好好做，把两个伢金贵点，多读点书，好将来有出息，这样几好！你少打点牌，到表姐家去做蜡烛，一天能做25块，两天就是50块，钱做不错人。她男的骂起来，个贱逼，你叫我做，你么不做？她说，我做，一天只给15块，你做一天则我两天，我在屋招呼细伢比你强。她男的又骂，混子婆，靠做事发得了财？还是靠抹牌，不费力，钱一下赢回来了。边骂边打她，一只脚跪在她颈上，拳头像落雨样打她的脸，把她的脸打成了猪头，看不见鼻子眼睛。她女儿望倒她哭，说，妈，你不像个人了，你走算了，我读不成书不怪你。她男的亲叔婶也说，细桃，你走算了，他改不了了，你在这个屋活不成命。

细桃第二天黑早跑出来，到派出所报了案，还照了相。派出所的人当天就找了她男的，她男的在派出所的人面前马上变了一个样子，说很后悔，保证以后不再打她了。她不信，以前打她，村干部到家去无数回了的，每次她男的都保证说不再打她，但她回去后还是一样打。派出所的人叫她回去，她不回，跑倒黄石的亲戚家住了几天，亲戚要带她找公家反映，她怕公家又要劝和，不肯去。她再不敢跟她男的过了，她说她不想再被打得不像个人，想黑里一个人困个自在觉，宁可困马路，也不回去。她跑到一个建筑工地提灰桶，就是想赚点钱打官司离婚。辛苦点不要紧，只要能赚到钱把婚离了。别人指点她先要请人写好告状信，送到法院去。现在，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跟她男的搞开。两个伢她得一个，得女儿，她说不能让女儿伤她那样的心……

戴小枝还没有说完，夜已经来临了。那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异常的黑，异常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