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砌外墙的圆土楼“昇平楼”——华安上坪“万历三楼”（下）

黄绍坚

（昇平楼，位于福建省漳州市华安县沙建镇宝山村，建成于明代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为外环三层、内环一层的圆形单元式土楼。外墙全部用花岗岩条石砌成）

人在旅途。

有些景点，需要你停下匆匆步履，安抚心境，携一壶浊酒，伴着落日余晖下的万顷海涛，细细品味，如漳州龙海市镇海古城，如泉州惠安县崇武古城。

可有些景点，在你第一眼见到它时，就让你震惊，如漳州华安县上坪宝山村的圆土楼昇平楼。

昇平楼建成于明代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直径45米；外墙全部用花岗岩条石砌成，在国内土楼中是唯一的一例，高10.5米，厚1.2米，内设隐形的藏兵洞[1]。楼内土房，历经五百多年风雨剥蚀，多已坍塌，现仅存四套相对完整的单元式三层房子。但昇平楼的花岗岩外墙，依旧倔强而孤独地耸立着，如古罗马斗兽场般，在与无情岁月的战争中，傲然宣布着石头的胜利。

昇平楼外墙所用花岗岩石材，取自离它只有两公里左右的山上，那里至今仍有一个地名“打石窟”。打石，是闽南泉州惠安人的特长。惠安县南部，有一个百崎回族乡。百崎回族乡里最大的宗族，姓郭。

昇平楼的建造者也姓郭，与相邻岱山村齐云楼的建造者郭氏，同宗同源。他们并不讳言祖先来自泉州。

33岁的昇平楼管理者郭碧凤，娘家是岱山人，嫁到宝山村。在昇平楼的石砌外墙前，她向我讲述了一个当地传说[2]。

她说，昇平楼北面的小圆山，名曰鹧鸪尾。鹧鸪尾山上，早年曾有个巨大的圆形谷仓，叫柯林寨，属于当地林氏家族所有。林氏家族财大气粗，郭姓族人备受欺凌。忍辱负重了几代人之后，郭姓族人终于积攒了足够财力，开始兴建自己的土楼。他们接受风水师的建议，以花岗岩为外墙，将昇平楼建成“土砻”状，祈求磨平柯林寨的圆形谷仓。

土砻，是旧时闽省山区农家必不可少的碾米工具，多以竹、木制成，通过研磨，脱去稻谷外壳，使之成为糙米；再经石碓舂、风车扇，才成为可食用的大米。

土砻呈圆形，外有两耳，内有磨纹。如今的昇平楼大门外，仍有两侧护厝，与昇平楼的花岗岩外墙根相依相偎，荣辱与共。而在昇平楼内院，也的确用花岗岩条石砌成磨纹状，乍一看颇类似于八卦图形，令人印象深刻。

从真伪莫辨的民间传说里，我隐约读到闽地乡间异常激烈的宗族争斗历史。在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八闽大地，为了生存，为了繁衍，千百年来，宗族械斗，史不绝书。

从最初的防倭，到随后的防寇、防盗，再到其后在宗族械斗中的筑楼自保，明清以降，随着闽南、闽西的大量移民、深入开发，如今被视为古代建筑奇迹的福建土楼建筑模式，渐渐在博平岭山脉、玳瑁山脉、戴云山脉深处，推广开来。现存的福建土楼，绝大多数集中在博平岭山脉东西两侧福佬人（闽南人）、客家人交汇处，便是最好的例证。

而圆形土楼的发明，则源于博平岭山脉的一个地质特点：“岽”。

“岽”这个字很奇特，在《康熙字典》里，它的原意是“山脊”[3]。但在闽南漳州话和客家话里也有这个字，都念“dōng”，意指大山顶上的圆锥形山尖。在博平岭山脉两侧，闽南人聚居的漳州南靖有蛟塘岽，漳州平和有观音岽、锅仔岽，漳州诏安有龙伞岽，客家人聚居的龙岩永定有寒婆岽，龙岩长汀有虎忙岽……都是千米以上的高山。更有趣的是，在闽南泉州话和厦门话中，却没有“岽”这个字，只有字义相近的“尖”字。

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移除大山绝无可能，将“岽”去头铲成山间平地，却是一项有可能完成的工程。

去了山尖的“岽”的横截面，要么是椭圆形，要么是圆形。漳州华安岱山村里的椭圆形土楼齐云楼、漳州华安宝山村里的圆形土楼昇平楼，俱缘此而生。

曾任福建省建筑设计研究院院长的土楼研究专家黄汉民先生说：“圆丘建圆寨，是很自然的结果。”他的研究结论是：“福建圆楼，根在漳州”[4]。（2011年7月6日星期三4时12分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