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去过纽约,也没有想过要去纽约。走路去纽约是一个朋友在前几天对我说的。在我的印象里,在我的地理记忆里,走路去纽约可能要经过我国的东北,俄罗斯的远东地区,跨越白令海峡,在北冰洋的冰面上滑行,再经过格陵兰岛,再翻越加拿大的冰天雪地,而后才能到达。这些路程加起来大概可以绕地球一周,而一个人要想走到那里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这还是再安全到达的情况下,如果在路上遇到东北虎、远东狼、北极熊、美洲豹的话,可能没有到纽约那个人灵魂已经到了纽约。所以,走路去纽约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朋友却对我说他一定要去纽约,就算走路也要去纽约,就算被老虎、灰熊吃掉也要去纽约。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中午,没有声音,没有身影,只有太阳,一个大大的太阳在天的正中央。我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椅子下的花猫也在不停地闭着眼睛,一次,两次,一次,又一次。椅子是淡黄色的,椅子的四个脚深深地扎进泥土里,泥土里长着嫩绿的青草,草叶直挺挺地插向天空,天空什么都没有,没有声音,没有身影,只有一个大大的太阳。还有太阳下,在我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的朋友的脸。最后,朋友的脸也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身影也没有了,太阳也没有了,花猫也没有了,只剩下我自己。雨倾斜下来,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用手摸了一下脑袋,脑袋上已经有了不少水珠,此刻朋友和猫早已没了踪影,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空旷的草地上,只有脚下的野草在迎着雨疯长,这真是一个多雨的季节,随便一片云彩都能把人淋成落汤鸡。
第二天,朋友走了。那时,晨光真浓,淡淡的雾气在山谷中弥漫,好似我对他离去的不解一般慢慢升腾,远处树木充盈,远处旭日东升,远处道路正明,远处一只花猫蹲坐在地上,它背对着我,向着阳光,我看着它,背对着远方。远方,是朋友离开我去纽约的路,这条路在山间,蜿蜒曲折,像是已经寸断的肠子,缠绕在绿郁葱葱的山间。
我对朋友的离别是有所预料的,因为他的每一次离开就像一次没有告别的旅行,我们的每一次相聚也像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尽管我有些不舍,但是想想之前的事情便会释然许多,因为在我看来人生总是在告别,相聚,告别,相聚,再告别,再相聚,直到有一天我们永远不会再见。而这个时候,回忆便成了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就像我现在回忆我的朋友一样。他是一个执著的人,执著到最后变成了执拗,但他执拗着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会有个结果,尽管在我看来这些结果有些不可理喻。大学毕业那年,大家都在为工作奔忙,而他却在想着去玉龙雪山,而他去玉龙雪山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感觉那里很美,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原因。我问他,未来和美哪个更重要?他说,美。我问他,你连未来都没了,还哪里有美?他说,有美就有未来,美就是未来,未来就是美。我问他,美能当饭吃吗?他说,能,看到了美,我的心就饱了。我无言以对。后来,朋友用四年省下来的零用钱去了玉龙雪山,还在山脚下的一个小学支教半年。他发短信告诉我,玉龙雪山真的很美,就算自己能见到一眼也算值了。收到朋友短信那天,我正在参加一个面试,在面试中,我和其他9个“高材生”分到了一组,面试我们的是一个带着眼睛,中分头,一脸世故的考官,这位考官问出的问题也很奇特,他问,在你们十个人当中你们觉得谁最应该被淘汰?职场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果然没有意外,其他9个人都说应该淘汰的那个人是我。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站起来,向考官要回我的简历,而后夺门而出。此刻,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朋友的样子,他的脸安静且淡然,安静得像如镜的湖面,连微风吹过都会泛起美丽的涟漪;淡然得像玉龙雪山间丝丝白云,一条条,好似迎着风飞舞的柳絮,优雅且淡美。我一直在追求未来,却忽略了美,到最后美和未来都没有得到,而朋友似乎得到了美,而且是玉龙雪山的美。
终于,朋友发来了一张他在玉龙雪山的照片给我,照片中雪山巍峨,桃花满山,笑颜如花,美人作伴。没有想到朋友在云南还有艳遇,不但艳遇,还遇到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姑娘和他一样有着安静且淡然的脸。这或许就是缘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到,而在嘴里我却深深地咽了一嘴口水。我说,你艳福不浅啊,到那个地方竟然还能遇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去追求美,没有想到真的得到了美。朋友说,这叫魅力,你要是来了准没力。
我信,我没有朋友的洒脱;我信,我没有朋友的淡然;我信,我没有朋友的猖狂。我在追求着我的未来,朋友在追求着他的美丽。然而,人,始终要回归生活,我的朋友也不例外,他在云南终于定居了下来,我听说他在喧嚣的马路边定居了下来,我听说他弹着他的吉他在和那个姑娘相遇的桥上定居了下来,我听说那个照片中的姑娘每天放学之后都会来到他的面前,听他弹着他的吉他,我听说那个美丽的姑娘高考之后考上了美国纽约的一个学校,在接到通知书的那个夜晚,朋友兴奋得唱了一个晚上,我听说那个晚上女孩哭了,我听说那天晚上朋友吻了那个女孩,告诉她,不管她走到地球的哪个角落,他都会去找她,继续为她弹奏吉他,继续去追求他认为的那种美。
女孩最终还是走了,去了纽约,隔了一个太平洋和一个美洲大陆的城市,朋友却仍在玉龙雪山脚下,仍在弹奏着他的吉他。直到有一天,他对我说,他要回来了。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已近深秋,北风将西伯利亚的寒流卷动,带着彻骨的冷冻向亚欧大陆的南端侵袭,每走一步都带给人们无尽的凉意,也吹动着人们那颗原本还算温暖的心,街头上树叶飘落,将马路覆盖,黄黄的,就像一层薄薄的蚕丝被,头顶的太阳无力地照着大地,显得慵懒而又无力,好像它也感受到了西伯利亚寒流带来的寒意。我在车站见到了我的朋友,他老远就冲着我微笑,虽然这微笑中略带着一些倦意,我看着他的脸,还是那样安静且淡然,只是玉龙雪山下的风让这张脸有了些许的沧桑。
我带他住进了我的家里,他好像一点都不疲惫,平原地带充足的氧气让他兴奋不已,他给我讲述着在玉龙雪山看到的美丽,那里的天蓝蓝的,白云在头顶飘过,站在山顶你有一种伸出胳膊想要去触摸的感觉,但是当你伸手的时候,你却发现怎么都触摸不到。他给我讲述着在玉龙雪山遇到的那个姑娘,姑娘的脸白白的,完全没有被高原的气候所改变,而对于他们的邂逅,他更加记忆忧新,他说无论她走到哪里他都会赶过去,哪怕是纽约。此刻,晚霞透过窗照着他的脸,他的脸坚定且安静,暖红色的晚霞让我再也感受不到寒风带来的凉意,而他的脸则更加让人温暖。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朋友总是早出晚归,他告诉我,他在一个天桥下卖唱,他要攒够去纽约的钱,然后去纽约找那个姑娘,如果攒不够钱,就算走路也要去纽约。我问他,什么时候去,他说,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好像当年去玉龙雪山前一样,安静且淡然。
果然,他去了纽约,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像当年去玉龙雪山一样,只有经常在我椅子下面蜷曲着睡觉的花猫知道他的想法。我带回我的花猫,我继续追寻着我的未来,他继续追寻着他的美。
和当年去玉龙雪山一样,朋友给我发来了照片。照片中,朋友站在高楼大厦的丛林里,身旁停满各式各样的小汽车,纽约的天有些阴沉,乌云笼罩在高楼大厦顶上,朋友的脸依然带着安静且淡然,太阳透过云层照在朋友的脸上,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朋友的身边依偎着那个姑娘,她的笑还是那样清澈而美丽。朋友又一次做到了,他去了纽约,虽然不是走路去的,但他还是去了纽约。
陶晶莹的《走路去纽约》在我的耳畔响起:每一次我想见到你就要飞/无论地球上哪一角/我一天就到/用飞的原因不外乎/时间太少/你想拥有我每一秒/你今天就要/我飞的机会太多/有时因为你有时为自己/我飞过好几万里/不觉得那会是距离/突然很想不要飞/想走路去纽约/看看这一路我曾经忽略的一切/走路去纽约/也让感情在时间里/有机会沉淀自己。
此刻,我似乎明白的他说走路也要去纽约的含义,那是对美好的追求,虽然有些美好看似不切实际,但在追求这些美好的路上何尝不是在创造着未来。
好吧,明天,我走路也要去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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