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时月半弯（五）

伴云来/原创

淡月的夜晚，在交织的虫鸣声中，显得格外深沉。大哥点燃一把豆杆，然后将明火吹熄，在蚊帐周围熏了熏，接着又在蚊帐内熏了一圈。大哥告诉我，这样可以将蚊子熏走。关了蚊帐，大哥又仔细将蚊帐内搜索了一遍，发现残余的顽固蚊子，便一一消灭在掌心之中。熄了煤油灯，大哥给我轻轻打着蒲扇，阵阵凉风吹进了我幸福的心底。枕在大哥的臂湾里，想着王姑娘那个哀愁的故事，竟然没有了睡意。我侧着身子，蜷缩着紧靠在大哥身边，大哥，后来呢？大哥搂着我的脖子，用粗糙的大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睡吧，明天再告诉你。我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望着门的方向，又期待又害怕地希望那团美丽的云雾轻轻飘来，大哥，讲嘛！我好想听你讲完这个故事。大哥呵呵一笑，真拿你没办法！

大哥下乡那年，队上为了接待知青，决定新建几间草房，诺，这是我们现在住的这几间。地址选择好以后，便开始动工挖掘地基，当挖掘到内面靠山的地方，意外地挖掘出一块墓碑。墓碑的正面雕刻着烈女王氏珍玉之墓以及生于多少多少年和死于多少多少年，算来刚好二十一岁。墓碑的背面则雕刻有一副对联：可怜珍玉终易碎，尤叹痴情始成悲。队上的老会计曾在私塾读过书，平时爱看一些咬文嚼字的古书，加之对本地一些人文掌故十分熟悉，见了对联不禁叹道，可惜！可惜！建房的一干人忙道，什么可惜？老会计便把那个在当时轰动方圆几十里的悲情故事讲给大家听，末了，又说道，想不到一场泥石流，竟将墓碑冲到了这里！一人问道，王姑娘既已嫁人，怎么不归夫姓呢？姑娘嫁人后改与夫姓，是当地的习俗，王姑娘未改，想必一定也有原因。老会计道，王姑娘虽已嫁人，但因为私自出逃而摔亡，夫家已不承认这门亲事，将王姑娘从族谱上一笔勾销。而王姑娘的父母悔恨莫及，觉得愧对女儿，又感念女儿的一片痴情，于是请人刻了墓碑，将女儿安葬在山头。看来这个山头就是当年王姑娘天天等待情郎的地方，大家注意了，说不定会挖到王姑娘的坟墓。如果真的挖到了，大家一定要恭敬一些，莫要惊动她。众人点头称是。

果不出老会计所料，没多久，便在旁边挖到了雕刻有花纹的青石坟墓，墓顶呈半圆的拱形，花纹雕刻得颇为精细，只是随着岁月的侵蚀以及泥石流的影响，墓石已出现裂纹。老会计自言自语道，奇了，这墓竟然没有散架。想必当年的泥石流属于整体滑坡，将坟墓送到了这里，故而没有遭到破坏。说着，老会计赶忙叫人拿了香蜡纸钱来点燃敬上，在坟前念念有词，作了祭拜，大意是说，修房造屋，原是为了接待下乡知青，决不是故意要影响姑娘安眠。今日得见姑娘，是我等的万幸，若有惊扰之处，还请姑娘见谅。一番祭拜后，老会计便叫人将墓碑竖起，并将坟墓四周整理好，然后重新修订地基，建成了这座知青住房。

没多久，大哥便同几位重庆知青一起分到了这里，并住进了新建的草房。第一个有月的夜晚，所有的知青都已睡去，屋前的晒坝出现了轻轻的脚步声，初时大家都以为是小偷，胆子大的知青提着扁担或者锄头冲了出去，然而所遇着的结局与我一样。以后每到有月的夜晚，脚步声便如期而至，只听见脚步声而未见人，知青们终于知道是闹鬼了，便向队上甚至公社反映希望调整住房，但那时的生产队很贫穷，能够临时特殊地修建几间草房已属不易，更不用说调整新的住房了。无奈之下，有关系的知青便相继通过各种途径离开了这个让人生畏的地方，唯有我的大哥，因为父母是“黑五类”而无法离开，成了这座草房的最后守望者。

历经几次这样的场景以后，大哥知道那“鬼”并无恶意，更没有伤害到谁。后来又从老会计那里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便对“鬼”产生了同情心，每到有月的夜晚，便会到王姑娘的坟前说上几句，意思是很佩服王姑娘对爱情坚贞不屈的精神，希望她能够尽快轮回，找到她心爱的情郎。这样相处便是几年，大哥已经习惯了那月光下的脚步声以及偶尔飘忽的云雾，倒像真的成了要好的邻居，和睦地相处在一起。所以，到我来时，大哥反而忘记告诉我有月之夜一定会出现的状况，结果令我大受惊吓。大哥歉意地说道，弟弟，是大哥不好，忘记了月夜，王姑娘一定会出来散步的，使你受到惊吓。

我轻轻问道，大哥，王姑娘的坟墓就在这个房屋后面吗？是的，就在后面草丛里，很漂亮的一座坟墓。那么她也会像我们这样睡觉吗？呵呵，我想是的。她为什么偏偏要在有月亮的晚上出来散步啊？我想，或许是她永远也忘记不了出嫁前的那个月夜，新郎被抓走，使她对幸福的憧憬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又或许是她从婆家逃离出来摔下山崖的那晚，月亮是她在这个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片景色，那凄惨的月色在她心中永不磨灭。

黑暗中，大哥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又问道，大哥，你不害怕吗？大哥嘿嘿一笑道，开始我也很怕，不知道王姑娘的鬼魂到底要干什么。但后来发现王姑娘的鬼魂并不是人们所描述的那样，披着长发，长一副苍白而恐怖的脸，满嘴獠牙，穿一件白色的长袍，指甲老长老长的，专门吃人心脏，喝人的血。在我眼里，王姑娘的鬼魂，不过是一片美丽的云雾罢了。听大哥这样说道，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大哥，我好希望王姑娘能够早日投胎。大哥搂了搂我，问道，为什么呢？我天真地说道，王姑娘一个人在这山里作鬼，我觉得她好孤单，好可怜，要是她早日投胎，不就好重新作人了吗？就可以去找到她的情郎，快乐地当她的新娘。而我们也好看到她作人以后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大哥呵呵一笑，想不到你人小鬼大，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只是，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去投胎，再次轮回于人世，去了却她未了的心愿，唉！在大哥的叹息声中，我渐渐进入了梦乡。梦中，我看见美丽的王姑娘坐在红色的大花轿里，满面笑容。

门外，又响起了那轻柔的脚步声，嚓、嚓、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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