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湖一刀

 

    儿子，晚上和你母亲说话，才知道，她下午和你聊天时，你给了我那么高评价。你说我像卢梭，不懂儿童教育，却能充分信任、尊重，是优秀的儿童教育者。儿子，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到把我和卢梭相比。但我知道自己不配。即使没有下午打你的场面，我也不配。
　　我是教师，说起来，还算教育研究者。我知道体罚学生不对。并多次跟别的教师说，那会给学生造成心灵伤害。但我还是打了你，下手那么重，而且是打你的脸。你是我的儿子，也可算是我的学生啊，我居然打了你。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更何况，你的脸，是那么娇嫩。疼爱都来不及的啊，若非气极，怎么舍得打你？
　　这不是第一次，但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也许你已不记得，上次打你，是在你六年级。你不做作业，逃学，跑游戏厅，还撒谎。以前我说过，你做了错事，可以只打一下，小孩子都可能犯错，打一下，以示惩罚，也有助于记住；但是你若撒谎，得打三下，因为撒谎，是极为恶劣的品质。所以那次，打你打得很痛，也打得我很伤心。事后，望着你青紫的屁股，我跟你说过，打你，痛在你身上，却伤在我心里。
　　也是那次，我暗暗告诫自己，不再打你。因为你渐渐长大了，会懂道理了，应该理解、尊重、信任，多和你商量、交流、讨论。所以有时，你做了错事，母亲生气，着急，我还是心平气和，跟你讲道理。我以为，在我们父子间，可以不再有武力镇压，而只有沟通、交流。我以为，以你的聪明，懂事，也该不会再有太令人生气、着急的时候。
　　可是今天，看着你那样不懂事地和母亲对吵，对闹，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你了。说实话，我很后悔。不只是现在，打了后就后悔。不是因为败坏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好印象。打了，却后悔，儿子，这样的感受，也许你还不能完全明白。现在想起那情形，你的过激言行，你的过份举动，真的让我伤心，气极，心口和手，仍在隐隐地痛。
　　夜深了，雨还下着，纷纭，绵密，碎乱，极像此刻，我想对你说的话。儿子，我知道，你应该早已睡了，但我不知道，在梦中，你会不会仍旧伤心、抽泣，像下午临走时那样。我不知道你的脸，是否还在痛，就像我的手。你说过，从物理学上讲，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打你，你痛，我也会痛。这是真的。但是儿子，我还想告诉你，此时此刻，打你的手在痛，而爱你的心，更痛。
　　也许，以现在的年龄，你还不能明白，什么叫心痛的感觉。你小的时候，每次看到你委屈，心总会痛。你四岁时感冒过一次，咳，发烧。吃药无效，再去看医生，说是急性肺炎，要输液。护士导血管，在你胖乎乎的手上，怎么也找不到。针每扎入一次，你痛，哭，我们也痛，哭。不过，你痛的是手，我们痛的，是心。你小小的身子躺在病床上，我和你母亲，一边一只手轻轻按着。你挣扎，流泪。而我们的泪，和你的混在一起。现在想起那情形，依然心紧，心痛。
　　近些年，我的心已渐渐坚硬，粗糙，像长了一层壳。面对很多人、事，可以心平，心静，心冷，心硬。即使你爷爷过世，我心伤悲，但也不曾痛过。但是面对你，我们唯一的儿子，总会有心软、心痛的感觉。你读书早，比班上的同学，始终小一截，个子又矮，每次看到你小小的身子，背着大大的书包，在人群里行走，我会心酸。而每当你犯了错误，不得不惩罚你，心则会痛。看到你偶尔荒废你的聪明，沉溺于游戏之中，恨铁不成钢，心也会痛。看到你和母亲冲撞，和我顶嘴，那样一种强硬、冷漠、满不在乎的神情，我更会心痛，仿佛被刺锥着，被刀绞着。也许，无论时世多么艰难，无论我心多么苍老、沧桑，但是儿子，我的心，仍会因你而痛。只因为，我们是亲人，你是我们的儿子。
　　是的，你是我们的儿子。疼爱你、呵护你、抚养你、教育你，是我们天经地义的责任。为你，我们吃苦受累，操心奔波，费再大劲，受再大屈，都心甘情愿。我们不期望你的回报，只希望你能够好些，更好些。因为，我们是你的父母，是最亲近你、最疼爱你的亲人。
　　我知道，自己不是好父亲，一直不是。有时甚至觉得，也许连称职，也算不上。以前曾和你母亲说，你生活上的事，她管，学习上的事，我管。但是，因为工作，因为一些胡乱的应酬，我管你的时候并不多。连开家长会，多半也是母亲去。尽管因为你的聪明，懂事，争气，你的学习，基本上不用我操心，费劲。但我还是有愧。心里，也一直想对你说，儿子，请允许我，伴随你的一点点长大，在通往父亲的道路上，慢慢成长。
　　没有哪个男人是天生的父亲。我也不是。当你从娘胎里出来，到我们身边，怀里，我的心中，更多的是成为父亲的自豪。当你渐渐长大，读书，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我想得更多的，是父亲的责任。而这所谓的责任，就是让你有更好的学习环境，学习条件。相信你能理解，儿子，我已经尽力了。而且，自从你寄宿后，每周星期五，除非不得了的事情，我总是尽量及时回家，只为陪你共进晚餐，每周末，也总是尽量不外出，只为在家陪你。
　　你是优秀的，在这点上，我们一直为你自豪。特别是想到，一些家长，因为自己孩子的成绩，或表现，不得不三天两头被老师请去，听训斥，听教诲，陪不是，唯唯诺诺，而你在这方面，很少让我们难堪，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感激，心里是多为你欣慰、自豪。但是儿子，你绝对不能一肥遮百丑，不能因为优秀，就骄傲，自大，不把一切放在眼里。尤其是在父母面前。父母爱你，疼你，包容你，忍让你，但这并非没有原则。父母无怨无悔地付出，希望你好，但也希望你能感觉到我们对你的好，并为有这样的好，而知道感激。因为，人，无论多伟大，多了不起，都应该有起码的尊重，应该有起码的感恩之心，敬畏之情。我一直觉得，一个人连父母都不爱，他可能就什么都不会爱，一个人对父母都不尊重，他可能就什么都不尊重。无感恩之心，无敬畏之情，这样的人，将会非常可怕。
　　我曾告诉过你，有时候，看着你对我们那样满不在乎，那样生硬地拒绝，或者对抗，沉默，或者冷漠，我们是多么伤心，担心。百事孝为先，这观点尽管传统，但我愿意坚持。我也希望你能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亲情都是一个人首先应当珍惜的，这既是人的根本，源头，也是人的生存立足的依凭。你长再大，在我们眼里，都是孩子。你走多远，也依然在我们眼中、心里。你再有多不了起，你也是我们的儿子、亲人，我们间，有剪不断的恩情，有放不下的牵挂。
　　也许，天下的父母，其实都很贪心的吧，总希望自己的子女既优秀，又乖顺，对父母能够谦恭有礼。就我而言，如果不能兼得，我倒希望你不要那么优秀，而只要心地良善，宽忍，明事理，懂仪节。就像我一直坚持的观点，成才先成人，为文先为人。而成人、为人的第一件事，第一个标志，就是明了“人伦”，做好“人子”。苏东坡曾说“我愿生儿愚且驽”。以前，我也和你说过，一个六亲不认的天才，和一个知道敬重感激的笨蛋，如果非要在这二者间选择，我更愿意选择后者。因为，你首先是我们的儿子，然后才是其他。
　　儿子，我想说的是，我们真的爱你。这种爱，当冥冥之中，你选择作了我们儿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当然，那时你并未真的有所选择，但事实上，你成了我们的儿子。一个健康的你，优秀的你，聪明的你，这是上苍的恩赐。我们感激，当然也还将承担，因为你还要成长，读书，还要让我们牵挂，或多或少，也还要操心，但是我们无怨无悔。只是，我们也希望你能以爱回报，因为爱是相互的，就像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尊重一样。从爱父母开始，才可能爱其他，从理解父母开始，才可能理解其他，从尊重父母开始，才可能尊重其他。
　　当然，你也要知道，尽管当时我们很生气，有些过头的话，过激的举动，但爱之切，故言之也苛，爱你的心，始终不变。以前，我也有过你那样的举动，在我的父母面前。在气极、偏激的时候，我曾以为，他们不再爱我。后来，随着年齿渐长，才知道，父子间、母子间的爱，不是三天两天，一年半载。你才13岁，我们也还不到40。我们会有很长的路，要相伴着走过，会有很多的事，要磕碰着面对，会有很多时光，要我们去迎接，去温暖。小的时候，你蹒跚学步，是我们牵着你走，等那一天，我们老态龙钟，还指望着你能牵着我们的手走。而这中间，还有漫长的岁月，无尽的风雨、冷暖、坎坷，我们还要互相陪伴，互相理解。儿子，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记住：这一世，我们之间的恩情，必将绵长，这一世，我们之间的牵绊，必将恒远。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你最亲近，也最疼爱你的人。
　　下午在和你交流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认真反省你的做法。记得我给你布置了作业的，要你好好想想“为人子”这个话题。现在写下这些，只想表明，我也在反思。其实，你那时的言行，我想也只是一种冲动。对你所犯的过错，在我看你被打肿的脸，将你抱在怀里，向你道歉，而你也哭着对我说对不起时，我就已经原谅了。但是，一件事，或某种做法，对了固然好，错了也没多大要紧。只要能够明白为什么错，知道该怎样规避，才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想想，能够从心底明白，而不只是口头上。因为，真正明白了，才会真正在意，真正珍惜。
　　既然上天赐予你作了我们的儿子，既然命中注定我们是你的父母，既然我们还将在一起，陪伴着，牵挽着，走长长的路，既然这一世的恩情注定绵长，恒远，儿子，希望我们能够互相理解，彼此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