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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挽月
[上部]
一直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二十岁之前我从未想过。
从出生的时候我就再没有离开三界,但我一直生活得很塌实。是那种着陆感,让人死心塌地爱上了那个游走的生命躯体。曾试图用呜哩哇啦的乱叫来引人注意的时候,我知道那样的不知天高地厚是多么的招人讨厌。
我其实是个可爱的孩子,一向是倍受瞩目的那种。刚出生那会儿,我就曾在母亲的宫体内暗自发誓,不哭则已,一哭惊天。
我真的把老天惊动了,七天七夜的冰束从天间划落,那不是雨,那是纯粹的刀剑拼杀。没有一点血腥,也从不肆虐的破坏,就像女人一样柔情似水。母亲说,那种奇景她从来没有见过。
白天晴空万里,夜晚星光闪烁。美景依旧。
好多人都以为那是七月的冰雹,他们在田间叩祈上天,祈求四季平安。
在那个过程中,我一直没有落后。从呼吸了第一口凡世的氧气,我就哭个不停,我知道我是一时无法适应而已。当我没有力气再哭下去的时候,那已经是七天以后了。
冰束也在那一天落下了帷幕。
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久疾的病人已经健康……
众人欢喜。
他们说:那个一直哭的孩子是万福之星!
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我的崇仰。心里美的开了花。掩不住的快乐溢到嘴边,没有牙齿的年龄,我的笑容显得非常的可爱。
刚刚出生的时候,总有很多人要来看我,起先还是很乐意的,但后来就已经厌烦了,最后看着那些成年的男人女人噘着嘴冲将过来,我就会把笑容换成哭声,可他们还不放过我,却总要伸出手来在我的裆下摸一把,然后傻傻的说:是个男娃子!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承受了做男人的压力。
我生活在一个没有名字的世界里,没有人想过为它取个名字,因为每个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唯一的世界。与世隔绝吗?事实上它是一方净土,从来没有被侵扰罢了!
那种日子非常快乐,没有争吵,没有战争,安居乐业,胜似桃源。
母亲一直唤我七郎,我喜欢这个名字,有男人的味道。
四岁的时候,我已经会做很多事了,包括穿衣吃饭这样的琐事在内。
七岁的时候,我攀上了最高的青松,摘下了为了打赌才肯处碰的松子。在羡慕的眼神里我成了一群孩子的首领。
我没有考虑过生命的时长到底多少,十岁的时候我放纵的玩耍着不多的童年生命。
下雨了。
我的心情格外舒畅。那一刻不论在做什么事情,我都要把它扔在一旁,跑到一个宽敞的地方。忘情的拥抱着雨。
我的感觉好极了。母亲担心我着凉,很多时候总是说:别站太久了!
母亲很理解我。因为我的身体流着她的热血。
我告诉母亲,我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歌声,在雨中。
我想母亲肯定没有听到,因为我看到了她那怀疑的眼神。
一种难得的歌声。滴滴嗒嗒洞彻心扉。
我醉了已经十年了。
十岁的时候,我忘乎所以的在雨中狂舞。
那天我穿着豹子皮做的靴子,身着素衣,腰配一条绒丝带。在雨点飘落的时候我随歌声而舞。
我记得其中的唱词——
滴滴落落一水间,
飘飘洒洒成云烟。
幽思情,忆思苦。
长夜漫漫,几时回还?
爱在梦中间,
你我常相念。
啊——啊——
我在你身边,
给你快乐,给你新鲜。
啊——岁月如烟!岁月如烟!
爱你的心永不变永不变……
我学会了一种可以杀人的本领,以柔克刚。在不经意之中致人于死地。
我不习惯杀人,而我在那天无意之中杀死的也只是一只不幸的兔子,我想我的本领已经可以杀人了。
十年来在雨中狂舞,我从未被淋湿过。
那天豹子皮的靴子在雨水中滑了一下,险些跌倒,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支撑身体。没有想到的是我的掌心排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那种冲击波好强好强,周围的树桩都被震得四木横飞,无辜的兔子在自己的洞中却也遭受了这样的浩劫。
那一年我喜欢上了一个九岁的女孩,我叫她媚娘。我不去形容她的美貌,那种美丽是我们这个桃源的标志。所有同龄的人都为她倾倒,因为我是他们的王,所以媚娘理所当然的成为我的王妃。
每一天,我都和媚娘幸福的享受阳光。有时躺在草地上,看天空云朵飞扬。有时骑着骏马,在无垠的大地上奔腾。
媚娘很喜欢看我的臣子们对我的朝拜。
我们的游戏总能让媚娘开心无比。
美的概念总是同稀少联系在一起。例如:一个姑娘脸上的美人痣,有一颗很好看,有一堆就很麻烦。
媚娘的那颗美人痣长在下颌,除了我也许不会有人发现。那是她躺在我的怀中时,我低下头吻着她的粉颈。在突突跳动的血管上,我看见了那颗美人痣。
在我十岁的最后一天。母亲请来了桃源最老的占星师。
母亲让他为我占卜未来。
当他竖起占星杖默念心法的时候,好象有股强大的电流向我刺激过来。我缩紧了自己的皮毛,弹出一壁屏障。我们开始真正的交锋。
我闭上了眼睛,我却能看见那位老人的容颜。
渐渐的模糊了。消失了。
我被母亲的呼喊叫醒。
我看见母亲正扶着那位老人。
母亲焦急的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占星师擦掉嘴角的黑血,说:今天之前我从未败给任何人,七郎是唯一的强者。我看不到他的未来,但他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王者。他有他爱的女人,我看不到她的完全模样,只差一点,却被七郎挡了回来,但我看到他是个下颌有痣的女人。她给七郎带来无限的满足,十年以后也许是场浩劫……
我静静的听着,随着占星师的话我想到了媚娘,想到了她下颌的美人痣。
不可能!不可能!我在一次次的默念,直至出了声音。
当占星师话音未落的时候,我那紧握的双拳已经循着他的声音发出了愤怒的一击。
我杀死了占星师,在我又一个生日来临的前夜。
[中部]
从第一次杀人开始,我变了。
其实我本不是狂暴之徒,只是不允许别人乱说我爱的人罢了。在这样一个维护他人利益的怪圈中,我更像一个王者。
我对杀死占星师,一直忏悔。
虽然每天夜里不是做噩梦,但是总是相似的梦境,让我心神不定。
在梦里,我在雨中,畅快淋漓。
无数个夜里我看见了在雨中为我唱歌的女子,看不清,因为她给我的永远是背影。我看见她偶尔侧一下头,我变兴奋不已,可是她好象害羞般快速的回转。她披着一身晶莹的雨丝珍珠衫。每一天她都会为我歌唱,都是同一首歌,我想那曲调那唱词,我早已经学会,甚至也能随声哼唱。
滴滴落落一水间,
飘飘洒洒成云烟。
幽思情,忆思苦。
长夜漫漫,几时回还?
爱在梦中间,
你我常相念。
啊——啊——
我在你身边,
给你快乐,给你新鲜。
啊——岁月如烟!岁月如烟!
爱你的心永不变永不变……
在我们这样重复的相见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那天夜里的梦中,她没有为我唱歌,只是独自坐在那里不说话。雨一直下,我说:我们好像很有缘?
她不回答,拂袖甩出一把撑开的雨伞。悬在空中的雨伞点了点头。
我又问:是你教会我杀人的本领?
雨伞又点了点头。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收起雨伞,起身就要离开。
我急道:哎!雨姑娘,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放慢脚步,却唱起了那段唱词的最后两句——
啊——岁月如烟!岁月如烟!
爱你的心永不变永不变……
从那以后很长时间没有做梦了,每次在梦中等待唱歌的雨姑娘,可她却怎么也不肯出现。我想是那天我的莽撞触犯了她,生气了,不打算再回来。我在猜想着一个虚无之人的心理。
十五岁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怪梦,我看到了我的前生。
我叫岁月,是天界的唯一皇子,也是将来至高无上的王。
当我被父皇册封为太子的时候,按照天界皇室的规定,凡是继承皇位的太子都要降下凡间体味人世苍凉。在天界我的太子妃是众多仙女中的佼佼者,她叫如烟。在我离开天界的时候,那一年正好十五岁。
我看到了如烟,好熟悉的身影。似曾相识,但有难以把握。
晴朗的天气让我有了别样的心情。我带上心爱的媚娘决定远行。
我们桃源的人从来没有走出过这片天地。
我只是想不停的走,设法忘记,忘记占星师的胡言乱语,忘记我的前生……
越过浩瀚的海洋,穿过茂密的丛林。接触了跟我一样叫做人的同类,肤色不同语言不同。他们见了我们只会呜哩哇啦的乱叫。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没有共同语言,可是媚娘却很开心的样子。
媚娘说如果那些东西都是她的就好了。我说,人不能贪心太重。
媚娘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建立个王国。我说,我们不是有个王国吗,我是国王,你是王妃!
三年后我们回到了桃源。
那里生活依然。
我看到了母亲,她好象年轻了很多。
我在她的膝前说了我的鸿鹄之志——我要建立我们的王国。
母亲没有说话,我想她是理解我的。
桃源从此就再也没有寂静过。
我在训练自己的杀手。为他们传授杀人的秘籍。
为了一个女人的心愿,我着了魔一样的建造一个庞大的王国。
那次去看母亲,却听到她在哼唱那首我在雨中常听到的歌曲。我问母亲你怎么会唱?
母亲说:你那时老在梦里唱,我自然就会了。
噢,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好象好多年没有听到这首歌了,“滴滴落落一水间,飘飘洒洒成云烟……”唉,我怎么伤感起来了。
想不到我却哭了,十八年来第一次流泪。滴落的泪珠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母亲的手迅速的躲过那线晶莹。我看见泪珠摔在青石地上溅起了几瓣波澜,我听见了清脆的声响,叫人心酥体软。母亲抱紧了我,只有温暖。
七天之后,我决定带着刚刚训练好的杀手们去离我们最近的地方,为他们的战刀挂上鲜红的色彩。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也是对我的最好奖励。
母亲没有拦我。
冲杀在阵前的杀手杀死了敌国的武士。我们的战刀在天地间划出一道邪恶的长线。像是雷电。
怒吼中我们将胜利捧回了桃源。
在我的王国里,除了媚娘,没有人为胜利雀跃欢呼,他们不理解战争,不懂我那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有的时候我明白为什么那样做,但有的时候又不明白……
媚娘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男人。
我感到无限的满足。那年我十八岁。
[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