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雁羽
写下这个题目,我突然有一种被细针刺过的感觉,尖扎扎的,密集于一点的疼,有小小的血珠慢慢溢出。我是贤妻吗?至少从表面上看,是的;那么我是怨妇吗?我想,至少在某个时刻、在内心深处的某一点上,我是的。
先来粗描一下贤妻的形象。
无论她多么疲惫,心情多么不好,她还是会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做早餐,继尔做一日三餐。她会将换下的衣裳分门别类,选择机洗或手洗,然后将它们一一晾到窗外。等衣裳干了,再一一叠好,再分门别类地收纳起来。她要把地面擦洗得一尘不染,足够让孩子在上面打滚玩耍;她辛苦地工作着,再回到家里毫无怨言地打着第二份最操心又没得薪水的工。她要学会几个拿手好菜,笑容可掬地随时迎接先生的狐朋狗友的光临;她要打点好所有的亲戚朋友,学会忍让,担当,包容;她还得理解先生的每一次晚归,容忍他与其他女性偶尔的调情,忍受他的脚臭与呼噜;如果先生查帐,她还要随时报得出那些碎银子的去处……
这还不够。她还应当是所有麻烦的处理者,所有矛盾的消解处,所有烦恼的倾诉对象,当然也是所有琐事的集中地。她是空气,因为无处不在,所以,每个人都可以对她视而不见,忽略不计。她不但要倒家里的垃圾,还要充当家人心灵的垃圾桶,敞开胸怀画圆了一个家。
她真的有那么伟大、那么包容、那么勇敢么?她也是肉体凡胎,也需要呵护、也有脆弱至极的时候,也想任性与撒娇,希望有人在她黯然神伤的刹那,抚一抚她的肩背;在她揉着酸痛的腰肢时,扶她一把。在她挣扎着起床的时刻,说一句,再多睡一会儿吧。
认识一位贤妻,人见人夸的那一种。自从结婚生子,她就再也没化过妆,没为自己买过一件高档的衣裳,没进过一次舞厅,没泡过一次酒吧,所有的社交,只是跟在先生身后,出席一年也没得几次的家庭聚会。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走在先生身边的另一个女人,那一个女人并不比她年轻,甚至也看不出有多少美貌,但是衣装得体,气质出众,举手投足之间别有一番韵致。她被吓傻了。从此,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怨妇。
她开始历数自己的艰辛,对这个家的贡献和付出。每当先生身心倦怠地从单位回家,她的诉说就开始了。类似的诉说一直持续到先生入睡前一秒。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的先生一脚将她踢到床下。
然而,她的怨妇情结更重了。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全然是先生的错,受苦的却仍是自己?她开始了跟踪,开始发动所有的家人对付先生,开始了在不同的场合以不同的方式伤害攻击走在先生身边的另一个女人。当她发现,她的所有努力只能令先生愈走愈远之时,她是真的手足无措了。她自信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那么,到底是谁错了?
想起认识的另一个女人,有着两个孩子的女人,皮肤是白里透红的水灵,并不漂亮,却是先生的心肝宝贝。我曾亲眼看见她,在挽起满头青丝的时刻,突然轻柔地叫一声她的先生。于是,先生便如同做洗发水广告的周润发,满心欢喜地捧起她的长发,精心地为她洗理;也曾看见她,正在厨房里忙着,也是一声轻唤,是要先生进去帮她搔一搔背上的痒。先生便立刻像中了奖一般,撇下客厅里的我们,进了厨房。隔着透明的玻璃看过去,女人已经偎进了先生的怀里,先生也顺势印上一个女人的唇吻。
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变成怨妇的,尽管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肉麻兮兮,但是女人做得出态来,男人又乐得屁颠屁颠地效劳,那就不关旁人的事儿。只是这样的态,也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做得出来,我就不行。
所以我变成了另一种怨妇。
因为聪明,我深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因为善良,我努力包容身边的人;因为成熟,我不再轻易地任性;因为责任,我还将日复一日地贤良下去。我听着家人所有的烦恼、抱怨和叹息,着手为他们解决所有可能的难题;在一天的点灯熬油般的劳作之后,仍然强打精神,为他们打理出一顿美餐,烧好洗澡水,铺好床,直到他们轮流着对我道“晚安”。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这一天里,我也许根本没有出门,甚至没接到一个电话,没有一个可供对话的人,只有窗外汽车驶过的声音,和破烂王们的吆喝;我把所有的寂寞都隐藏在文字背后了,直到傍晚,再用笑脸迎回孩子,迎回一个先生的请假电话。在先生迟归又忘记带钥匙的深夜,还要忍受惊魂般的电话铃和门铃,扪着一颗激跳不已的心脏,披衣下床,为他打开家门。
于是,我选择了定期出逃。每当我在都市的喧嚣里感到了窒息,每当我的心理承受到了某个极点,我就会断然放下一切,可爱的孩子,牵绊的先生,挂念的亲人和朋友们,逃到一个能让心灵安宁的地方去。我不动声色地带走了所有积淀的怨气,在一个清静的异乡,慢慢消解与释放,直到把怨气转换成另一种氧气,我再重新归来,回到起点,进入下一次循环。
忘记了哪一位兄长说的了,家是我们出发的地方。这句话太过美好,充满诗意,让我经久不忘。在我这里,可以换一种说法,家是需要贤妻但往往制造怨妇的地方;而出发,则是消灭怨妇的最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