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文学

——“鼻尖创作”女孩黄扬的故事

《 光明日报 》（ 2013年04月13日 0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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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扬喜欢笑。黄珊摄
    徐动性脑瘫。无法站立，双手不受控制，口齿不清，生活不能自理。通过电视和新华字典学会认字，用鼻尖触摸出一个个文字。这是她与孤独抗争的方式，与世界独特相处的方式。

 

    她将自己的想法写成故事，用文字向外界传递着温暖，表达她自由的内心世界。她说，希望有一天能站起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叫黄扬，28岁，家住湖南省岳阳市梅溪乡滨湖村任家组。

 

心灵挣扎后的重生

 

    黄扬出生时因难产缺氧，被确诊为徐动性脑瘫。父亲外出务工，妹妹上班，母亲许秀梅一个人在家养了14头大猪，15头猪崽。黄扬的生活起居全靠母亲照顾。

 

    在黄扬床前的桌子上，一本新华字典，边缘已经磨烂。

 

    “我是靠着字典和拼音汉字表识字的。”学会认字后，黄扬就拿语文书看，每篇课文每一个字都要读上几十遍。黄扬学会了第一首诗《山行》。她还缠着弟弟妹妹讲故事，现在仍记得“小狮子爱尔莎”。

 

    3月20日，许秀梅外出买猪饲料。黄扬一个人在家，看到母亲回来，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许秀梅拉起黄扬的手，帮她按摩。黄扬和母亲用同一个碗，衣服也混着穿。

 

    许秀梅对记者说：“一次，我出去了，圆圆去厕所，从床上滚下来，像鱼一样爬到门口。回来后，看到她脸上满是尘土，浑身擦伤，我哭了。有时候又不得不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圆圆”是许秀梅对黄扬的昵称，希望她健康成长的意思。

 

    邻居家的小孩放学了，银铃般的笑声飘进窗户，“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在窗外嬉戏，他们的笑声感染着我，我也跟着笑出声来。我总是盼着他们再来。”黄扬伸起脖子望向窗外。

 

    “一个人在家，时间总是过得太慢，我就不停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偶然一次，我低下头，靠近手机键盘，用鼻尖居然打出了几个字，我高兴极了。”有几次，她把写好的东西发给几个陌生的号码——“请打打分，谢谢。”但总是没有回复。

 

    后来，有了可以上网的手机，妹妹教她开通“博客”和“微博”。她发出第一条微博：“成功是失败的影子，如果你勇敢地选择面对，从镜子中看到的，将会是最出色的自己。”

 

    2011年4月6日，黄扬开始写作，像是握住了生命出口的那束光——从出生那天算起，经过9351天的心灵挣扎，黄扬说，她获得了重生。

 

用文字搭建自己的家园

 

    这一天，黄扬在微博上看到了“微小说大赛”的消息，于是每天编成信息发过去。由起初的每天一条变成15条，每一条都写满140个字，一个都不少。

 

    “我用短信的形式发微博，因为可以先存着，发现有错误的地方可以改。”黄扬指着手机中存的微博给记者看。

 

    “叮咚！”手机亮了一下。“姐，加油写，我支持你。”一位叫崔惠芳的网友给黄扬发来信息。她是黄扬的第一个读者。

 

    “我当时写的东西还没成型，她总来评论，指出错误，有一次，她有两周没上微博，而我的手机已经存了100多条，快存不下了，不敢删，一直等到她上网来指出错误。”

 

    “在微博里，我有兄弟姐妹，就好像那是我另外一个家，虽然没见过面，可感情存在。”一位叫“默兄”的老人经常鼓励黄扬。一位叫纪小惠的大连女孩在信中对黄扬说，你一定是一个爱笑的女孩，我相信你会坚持下去。

 

    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她。每天晚间10点，一天的写作完成，黄扬开始回复微博评论和私信。“虽然我打一个字很难，但我不能辜负别人的好心。”

 

    2012年3月，黄扬终于把故事写到了结局，她一共发了2600条微博，这些故事连接起来就是长篇小说《阴谋》。

 

    黄扬先用鼻尖触摸键盘，然后再抬头看是否正确，这样的动作要每天持续10个小时，每一组动作要花将近20秒的时间。手机不能固定，她需要经常用下颌拨弄手机，头长时间勾着，黄扬的颈椎疼痛难忍。打字总要弯下腰，前胸便会紧贴着桌子，时间一长，胸口就会痛，大冬天也会累得满头大汗。

 

    黄扬时常会撞在桌子上。“给她洗澡，发现她腰部、大腿两边、臀部、左右胳膊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许秀梅说。

 

    姨妈许如诗发现，黄扬每天都在更新微博，并且故事是连续的。她这才知道黄扬在写小说。

 

    许如诗，在岳阳市民政局上班，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她建议黄扬继续写下去，写成长篇。

 

    妹妹一条条把黄扬的微博复制下来，组成文档，再用邮箱发给姨妈进行修改，然后再给黄扬。今年1月，黄扬看到了姨妈帮忙打印出来的《阴谋》。16开纸，共313页，近32万字，每一页都用红笔密密麻麻标注过，包括标点符号。

 

    “嗯，好香啊。”黄扬的脸挨着字，深呼一口气，“小说，我真的越来越爱它。是它使我第一次看到了希望，我就像一只连翅膀都折断的小麻雀，但我不会认命，我要用嘴去衔泥，衔小木棍，我要用文字搭建自己的家园。”

 

270万次的幸福亲吻

 

    记者读着黄扬写的武侠小说《千年屠刀》。

 

    “为什么要写6朵奇异之花？”

 

    “那代表着人的内心世界最值得守住的东西：坚强、善良、诚实、亲情、友情、爱情。”

 

    这次，黄扬没有在微博上写，她的打字速度已经提高了一些，她选择了博客，博客上可以储存更多的内容，还可以每天发链接，在微博上与网友分享。

 

    2012年8月，黄扬在博客上完成了《千年屠刀》。打印出来，16开纸，90页，12万字。

 

    “《千年屠刀》快写到结尾时，我在看有关吕后的电视剧，里面讲到吕后把戚夫人砍去手脚变为‘人彘’的故事，我趁着灵感，半个月的时间写了6000字的《彘人》上部，不过我把它写成了一个现代故事，因为我不懂历史。”

 

    “写，让我忘记了痛苦，如同有人轻轻抱着我，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不觉得累。可是写完之后，浑身便会开始疼痛，谁叫我爱上了写小说呢？我甘愿忍受。”黄扬笑了。妹妹摸着黄扬的头说：“姐姐的鼻子已经塌了很多。”

 

    2012年11月，黄扬根据姨妈的建议写完了7万字的自传《温暖人生》。

 

    2012年12月，一个月的时间，黄扬又完成两万字的短篇小说《许我爱丑颜》初稿。

 

    2013年3月20日下午，黄扬在“岳阳楼区文艺界座谈会上”获得“特别贡献奖”，奖金1万元。

 

    “文字是活的，心是自由的，我在文学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黄扬在记事本上打给记者看。

 

    3月21日晚，写累了，黄扬停下来，靠在墙上，哼起了《隐形的翅膀》：“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的翅膀，就是我对文学的信念。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把它丢弃。”接下来，黄扬低头翻看姨妈送给她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3月22日，黄扬第一次去岳阳楼，在展览馆里，看到范仲淹的石像，轮椅上的她激动万分。

 

    “妈，我想用鼻子摸摸他的鼻子。”

 

    “好，让我们家圆圆也亲近一次大文豪。”在母亲的帮助下，黄扬完成了一次特别的亲吻。

 

    3月27日，黄扬告诉记者，《许我爱丑颜》已经修改完成。正在创作的《彘人》下部已经写了5200字。自传《温暖人生》已经交由北京的一家出版社进行修改。

 

    写一个字，平均下来，黄扬要用鼻尖触摸手机键盘5次。这些文学作品，是她用鼻尖“吻”了将近270万次，用了719个日夜才诞生的。现在，黄扬有了湖南省副省长黄兰香送给她的平板电脑。她“亲吻文学”的效率将大大提高。

 

    “文学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要坚持写下去，希望有一天，人们是因为我的作品而认识我。”

 

    黄扬灿烂一笑。（ 本报记者 唐湘岳  本报通讯员 张金平）

黄扬文章摘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