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姑李玉霞的婚事(四)
(2015-03-23 14:3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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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分类: 叶梅小说 |
眼看到了腊月,小镇上人密密的,来往于县城的大巴车挤得满满当当,一车人下完得半顿饭的功夫。李玉霞站在写春联的摊子旁边,瞄着那边来的车,看了一辆又一辆,也没见到表舅的身影。
出外打工的人潮水一般回家来,表舅却断了音讯。就在过小年那天,玉霞的妈实在等不得,一个接一个电话打过去,但表舅的小灵通却关了机,再怎么打都不行。
妈着急地问这个,问那个,一家人都被她问遍了,可她就是不问玉霞,妈说:“你们说说看,表舅他怎么不接电话呢?”爹说:“搞不好是碰到小偷,手机被人偷了。”兄弟说:“表舅是不是在外面有情况噢?”猜来猜去,妈叹着气说:“这怎么办呢?”一家人都愁眉苦脸的。
李玉霞心里惭愧得慌,她嘴里说:“你们着的哪门子急?不来不来算了。”
妈没好气地说:“还不都是为了你?要是你自己能找个合适的人,我们又何必操这些冤枉心?”
埋怨了几句。李玉霞坐在灶前烧火,塞进去一把柴禾,又塞进去一把,烧得满屋子烟,呛得人咯咯直咳。就在烟熏火燎之中,玉霞突然把火钳一放,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灰说:“好好好,我自己进城去。”
妈惊讶地说:“你进城去干什么?”
“找他们去呀。”玉霞说:“我自己的事自己操心。”
说着话,就转身回房去清东西,拿出压在棉垫子底下的一百多块钱,那是她卖桔子存的一点私房。妈坐在堂屋里骂,说你一句你就翻腾,腊时腊月的你到哪里去找人?你是存心跟屋里人过不去呀?玉霞拎着包出来,说:“我说不来不来算了,你们又焦眉愁眼的,还说是为了我。我说自己去找,你们又不让,到底是哪个跟哪个过不去?”
玉霞的爹半天没说话,这时敲了烟锅子,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能去!”
李玉霞也不含糊,立刻回道:“为么事?”
爹痛心疾首地说:“你莫去丢那个人!从一开始你妈说这件事,我心里就不踏实,你表舅那个人一惯是张油嘴,假的说得像真的,这回肯定是看到要现兑现了,才关了机子躲起来。八成就是这么回事,你何必还去找没趣?”
玉霞点点头说:“爹你说得对!表舅那人是喜欢把假的说成真的,但如果真是那样,我更要当面问个清楚,他表舅也是老辈子人了,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来开我的玩笑?我李玉霞又不是麻子跛子瘫子,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凭哪一条就不配找个男人?”
说完这席话,李玉霞大步走出了家门。谁也没拦住她。
峡江边上,一座新城。早两年玉霞来的时候,三峡还没蓄水,老城在拆着,但小街上还卖着桔子,现在那一片都沉到江底了。
满街都是新楼,难怪表舅年年在城里装修。李玉霞沿街看着,心里有数地找到一家叫凤凰台的酒店。早先表舅跟爹妈吹牛时说到他装修的酒店名字,玉霞留意在心里。但凤凰台的老板说,早装完了,早走了。玉霞问人去了哪里?老板生意忙,慌忙脚手地指了指南边,说那边沟底下,住着一些搞装修的人,你去那里问去。
三峡的新城都建在峡谷的半腰,老高的山顶上,原先有溪水流下,冲成了大沟,这水后来被人引开了,沟成了老山的皱折,长着一蓬蓬歪扭的树和乱草,城里人还来不及打理它们,留给了乡下来的打工者。
沿着坑坑洼洼的路,玉霞一路问去,就在几溜简易平房旁边,终于问到了表舅的去向。人说表舅就住在那间有个白色排风扇的屋里,但很久都没见他,那屋里像是又住了另外的人。
玉霞走过去,那门前蹲着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两手捅在袖子里。另一个在修自行车,玉霞一眼看得分明,那人他蓄个分头,浅浅的,眼睛一抬,透出比小龚多的精明。她毫不犹豫地就朝他问:“你是小马?”
那小伙吃惊地站起来,个子果然比小龚不短,背也不驼。玉霞就笑了,说:“我表舅呢?”
小伙说:“你是哪个?”口音果然是川上的,干脆利索。
“我是李玉霞。”停了停玉霞又说:“你没听我表舅说起过?”那前面的一句含着骄傲,后面则带着嗔怪了。
没想到小伙却摇头。脸上一派茫然。
玉霞气冲冲地说:“你不是小马?”小伙说是。玉霞更来了气,说:“你不是叫马成功?”
小伙奇怪地说:“我是马成功啊,你找我?”李玉霞把手里沉甸甸的包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在门前坐下来,说:“我不找你找哪个?是哪个答应的,到龙船河去?中秋过了等冬月,冬月过了现在又到了腊月,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正说着,趴在一旁玩泥的一个小男伢儿爬起来,吸溜着鼻涕,好奇地看着玉霞,却去抓那小伙的手。小伙一把甩开了,喝道:“我手上有油!快去叫你妈给你把脸擦擦,糊得哪还有个人样?” 屋头,白色的排风扇一直在呼呼地转动着,从那里飘来一股股冲鼻的鱼香,还有小葱和姜丝的味道。一个梳马尾辫的女子这时从门里探出头来,扬了扬手里的锅铲朝小伙叫道:“吃饭了啊!”
小伙口里应着,又匆忙的、满脸无辜的对李玉霞说:“你是说,要我去哪条河?”
玉霞觉得头开始发懵,她看看小男伢儿,说:“这是你孩子?”又看看屋里,说:“那是你老婆?”
小伙点头,又点了点头。
玉霞楞了片刻,开始轻轻地笑起来,小伙惊讶地看着她。玉霞越笑越响,笑得直不起腰,手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还是止不住。小伙问她怎么了?梳马尾辫的女人也从屋里走出来,问她。屋前屋后围上来不少人,指手划脚地看她,问七问八。李玉霞一句也没听清,她只是想笑,笑着笑着身子有些发软,沟那边的歪树变得正经起来,草却歪了。一个女人在惊呼:“啊!她要倒了!”
就在这时,一双手扶住了李玉霞的腰,硬硬的,硌得人好疼,但却有力,一下子让她靠住了。她就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一回眸,却见一蓬乱糟糟的头发,原来是刚才蹲在门口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