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宁的田房
(2012-04-18 21:44:42)
标签:
昌宁澜沧江杂谈 |
昌宁的田房
叶梅
刚刚三月,云南昌宁一带的油菜花已经开了,虽然还说不上是怒放,但一小片一小片在翠绿的山间格外耀眼。
这几年云南连续遭遇干旱,刚到昆明就感受到了空气的干燥,还有大街上的尘土飞扬。在“高原情怀,大山精神”的征文颁奖会上,与会的云南作家们不约而同地念叨着旱情,说好多地方缺水,老百姓饮用水得翻山越岭肩挑背驼,一个小女孩带着她四五岁的小妹妹,行走十几里去弄水,幼小的妹妹取水工具是一个矿泉水瓶,回来的路上就忍不住全部喝光了,招来小姐姐一顿斥责。水的珍贵在大自然的馈赠变得不留情面的时候,显得无比重要,人类该怎样去珍惜尚还存有的资源呢?我们怀着沉重和祈福的心情从昆明往保山昌宁,那天清早天空一片阴霾,让人喜出望外的是久盼的雨点随风而来,淅淅沥沥,大家好一阵惊喜。
虽然因为天气不稳定,在机场滞留多时,但春雨给人的喜悦足以使等待不觉漫长,暮色降临之前终于到得昌宁,扑入眼帘的便是田野里尚且稚嫩的油菜花,它们在雨中摇曳的姿态更是惹人怜爱。以农业为主的昌宁县早在3000多年前就有浓密的人烟,是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昌宁一名取自永昌和顺宁两座古城,古朴而又开放,居住着汉族和彝族、白族、傣族、壮族、苗族、傈僳族、拉祜族等众多的少数民族,还有许多华侨。
到昌宁的第二日,主人安排来到澜沧江大桥,自青海雪山发源的澜沧江因为小湾水电站的修建,在昌宁一带的水位上升了300米,以至过去惊涛骇浪的峡谷变为平湖。烟雨朦胧中,船行十多公里,停泊在一处山脚下,当地人说这里的小地名为蒸塘河。山上一处处温泉从石缝里往外冒,热汽蒸腾,水温高达四五十度,最高可达七十多度,能煮熟鸡蛋。主人抬起胳膊一指仙雾缭绕处,说车在上面等着,我们得爬上去。问爬多久,他说一个多小时吧。
路是陡峭的山路,在密集的丛林之中,皮肤黝黑,穿一身旧西装的漭水镇党委书记走在前面带路,天下着雨,他光着头,不打伞,说雨下得人高兴。诗人刘年说:“你像一个农民。”这书记张嘴一乐,他明白这是对他很好的表扬。刘年是个湖南的土家族伢子,两年前他参加民族文学的改稿班认识了边疆文学的主编潘灵,潘灵看上了刘年写湘西的诗,“这里青山绿水, 曾经盛产土匪。还想做个土匪,独霸这方山水。赋税不许进来,风光不许出去。早晨东山采薇,黄昏南山采菊。晚上那树梅影,可做押寨夫人。”就将他挖到了云南。眼下的光景,刘年的口气似说云南赛湖南,一直舍不得回去,虽然爱人还一直在湖南。刘年的家乡也是山峰陡峻的地方,但那天在蒸塘河一路攀爬也气喘吁吁,他来不及写诗,只有一个劲地拍照。
问明所爬的山叫薄刀山,它的仞之峭才略知一二,走着走着没有路了,只在山林间穿行,想起鲁迅的话:“其实世上并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一个多小时之后,没见到车的踪影,却来到一间矮小的房前。土墙茅草顶,倚山而建,也算是一个小吊脚楼,楼下是牛舍,楼上放农具和种籽,墙上挂着蓑衣,还有一串青涩的芭蕉。主人说这房叫田房,因为澜沧江畔地势险要,即便是自家的田地,每天往返也是很费劲的事,因此农闲时将种籽肥料搬到田房来,农忙时可以此为歇宿之地。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正在屋里烧了一盘火烤着,雨天阴冷,但不久就可以种田,他和楼下的牛都在养精蓄锐。
我们一行蜂涌而入,围坐在他的火塘边。主人请大家喝他煨在火边的茶,昌宁一带为茶乡,有千年古茶树100多棵,可红可绿,浓酽香醇。这田房的主人一家四口,夫妻供养着两个上学的儿子,一个初中,一个高中,他说得把田种好,多挣点钱,好让儿子们读书。他问有没有办法让他的稻谷再提高些单产,可惜我们都不懂农科。我们爬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在这间田房的主人看来,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情。
显然我们很多方面都不如他。
出了田房仍然往山上爬,雨越下越大,脚下也越来越滑。山水流过的溪沟里裸露出一块块黄石头,当地人称黄龙玉,说这几年刚火了,因为翡翠的开采过量,矿脉越来越细,过去不以为是玉石的黄石头也被人珍惜起来,并取了这么个好听的名字。
主人为了鼓舞士气,一再指着山顶上的白色建筑说快到了,快到了。但山里是“看到的屋,走得哭”,果然又是几上几下。
雨雾中听得水声,却见一处小高桥。这桥下如来过昌宁的徐霞客所描绘的“东西两崖夹成一线,俱摩云夹日,溪嵌于下,蒙菁沸石”,河水如雷声轰动,一百年前,当地百姓自已砍倒两岸树木,一直堆码到建桥处,才奇迹般地建成了石桥,桥西有石碑为纪,记载着当年的创造。
相去不远,热泉翻腾,少有人烟的藤萝缠绕的泉眼边,鸟声、水声和雨打树叶的声音分外清晰,热气与白雾在泉边飘动。一路走去,前面有人留下指路的标记,或树枝摆放,或沙地上划出箭头,或树上绑一红布条,仿佛山间铃响马帮来,又像是当年地下游击队,我们一路循迹而去。眼看时过中午还没到达白房子,陪同的主人也有些心急,一不小心把我们带到了稻田里。
走过好几条田埂,站下回首一看,才知人已在高处,四下的山坡均有星星点点的田房,入雨的时节,田房的主人显然都乐得不归家去,只在那里烧出一缕缕炊烟。更让人吃惊的是,脚下却是满山的梯田,跟世界闻名的哈尼梯田一样巍峨壮观,层层叠加,从我们千辛万苦爬过的山梁盘旋至顶。路上曾经歇脚的那间田房早已在山的那边,只有炊烟从山头升起,想是那家的主人正在享用饭食。
山沉默着,我们也沉默着,久久地相对无语。只有澜沧江在诉说,在这个工业化现代化浪潮汹涌的时代,眼前有另一种尊严连接着地气,它们是自昆仑山奔腾而下的雪水,是石缝里冒出的滚烫的泉水,是油菜花;还有田房,田房里的人和牛,它们滋养着我们,也滋养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