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汤(小说连载)

                                             叶梅

爱的颜色很重要

3

小城的姑娘们渐渐知道了何雅丽的恋爱，一开始有点说不出的醋意，但马上就开始起哄叫好，催着他们办婚礼，还张罗着要组织婚车队，扎大花门，只有何雅丽的妈始终不肯表态。 何雅丽在抽屉里找户口本，说，妈，我们要去登记。

她妈叹了口气，说：现在的事，叫我说什么好？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何雅丽烦恼地说：别人家的姑娘要结婚，当爹妈的都是欢天喜地，我的妈倒是给我下咒语。

她妈说：不是我要咒你，你现在感觉不出来，你跟这马建平不是一棵树上的果子，就长不到一棵树上去，迟早会落下来的。

何雅丽怔了一下，她妈从前当过小学老师，她姥爷是个爱读书的人，家里的书有资治通鉴，虽然说是文革中烧掉了，但她妈常念叨这事。小县城的老人都记得何雅丽的姥爷，连她妈走在街上，人们都还是客气地点头打招呼。

她妈说的话份量有些重。但何雅丽还是跟马建平约着，去三层楼的街道办事处登了记，拿回两个红本。接下来举行了简单但很热闹的婚礼。两家公司的同事加在一起，也都西装革履，加上红花绿色的，男男女女的很喜庆。小县城的人爱闹房，同事们策划了好些点子，啃萍果，吃香蕉啊，猪八戒背媳妇啊，等等，传统时尚的都有，但建平不怎么配合，他浅浅地微笑着，端正地站在那里，就跟他平时做业务一样，无论人们怎么哄闹，他都保持着一份矜持。于是婚礼没像大家希望的那样，基本上没闹出什么名堂。

客人们走了以后，两人上了床，何雅丽这时已经没有了初次的羞涩和恐惧，她怀着一腔激动，主动地脱下衣服钻到了被子里。但建平却没有那天喝醉酒后的疯狂，他什么话也没说，不慌不忙地做着，脸上安安静静的。何雅丽很希望他像那天一样，但建平很快就做完了一切，然后转过身去说睡吧。何雅丽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婚假的一天，何雅丽闲下来磕了会瓜子。她一边磕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家，这小屋虽然小，但经过装修，几样家俱一摆，也有模有样的。她正看得陶醉，建平走了过来，一脸严肃地说：捡起来！

何雅丽啊了一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建平指着地上的瓜子壳，再次简短地说：捡起来！何雅丽这才明白，她笑起来，说等会扫扫不就行了？捡什么捡？

建平却仍然指着地上，又重复了一遍：捡起来！

这次语气里加重了份量。何雅丽说，建平你怎么了？这么点瓜子壳，你干嘛非要我捡起来，我待会儿扫还不行吗？

马建平不再言语，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举起一个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随着啪地一声响，玻璃碎了一地。

何雅丽惊呆了。她手脚发僵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建平压低了喉咙，但几乎是咬牙切齿：捡——起——来！何雅丽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一颗颗地捡着那些瓜子壳，还有砸碎的玻璃碎片，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

当晚，何雅丽趁建平不在家的空儿，悄悄地回了娘家。她想让他四处找找，让他着一回急。何雅丽的妈见面就问：出什么事了？何雅丽说，哪出什么事？就是回来看看你。她妈说：你别哄我了，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双眼睛。

何雅丽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眼肿着，她很少哭，细长的眼睛一哭就肿得只剩一条缝，睁不开似的。但她不想跟妈说得太多，她想等建平来了再数落他。但当天夜里毫无动静，第二天白天也没见个人影，到了第三早上，何雅丽沉不住气了，转身找自己的小包。

她妈本来想去给她买油条，一见就生气地说，你看看你，要么就不要随便出来，出来了就不要随便回去。必须要他来接你认错才是。

何雅丽想想说，要是他生病了怎么办？

她妈说，生病他不会上医院？

何雅丽说，他这人固执，上次他发高烧两天了，都不去医院，后来还是他们公司的人生拉着他去的。现在他又是在度婚假，万一病在家里，谁也不会知道。

她妈说：你看你在这屋里转来转去急的，好象真的看见建平气息奄奄一般。

何雅丽说，那我还是回去吧。

她妈摇摇头，啥也不想再说。何雅丽心急火燎地赶回家，门紧闭着，里面却传来吉它蹦蹦的声音，她连声喊建平，建平！却没人应，只好自己用钥匙打开了门。

马建平坐在床前，手里正拨弄着吉它，见她进来，头也没抬。何雅丽说建平，你没病吧？建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什么意思？何雅丽笑了笑说，我以为你病了呢！建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才病了呢！

接下来再不说一句话。到了晚上，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他连碰也不碰她一下。何雅丽忍不住哭了，说建平，你还要我怎样呢？不就是几颗瓜子壳吗？你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建平这才开了口，说这不是几颗瓜子壳的问题，这是对生活的态度问题。你以后如果再动不动就跑回娘家，使用那种小市民的做法，我们得重新考虑我们的婚姻。

何雅丽震住了，她恍惚觉得是自己错了，虽然一时还不知错在哪里，但肯定是错了。于是她一再向建平保证，以后就是再发生任何事，也不轻易回娘家诉说。

4

在何雅丽看来，马建平有时像一个陌生人，有时又特别的温和。当得知她怀孕之后，建平在她额上亲了一口，说，我们得分居一段了。何雅丽不太相信。她的女同事们都知道怀孕之后的前三个月最好是不要同房，那样很容易造成对婴儿的伤害，但新婚不久的男人非常难以做到。女人们都背地里抱怨着自己的男人，做出无奈的表情。

但省城来的马建平就是做到了。他把自己放在外间的沙发上，哪怕夜里长吁短叹翻来覆去，也决不越雷池一步，三个月下来，对何雅丽秋毫无犯。而且每日里和颜悦色，不允许何雅丽上街提篮买菜，说是怕伤了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