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卫的剪刀，阿飞的梳

文/费里尼

一代宗师回来了，带着强拗出来的3D，以及王家阿卫的剪刀。不知哪位大神给家卫支的3D俗招，其实与凹凸的影像相比，更令人期待的是他的剪刀。很难揣度阿卫重新在剪片室里度过的那些时光里在想什么？同一张考卷，分数批出来，经过点评得失，一年之后让你重新做一遍，分数一定会比原来的高么？

A-。原来是B 。

值得进影院再看一遍。如果你没有看过两年前的那个版本，虽无比较，观感更佳——你避免了当初我们这些人在黑暗中的唏嘘与纳闷，一步到位，看到了更好的那个阿卫。

和原版对主要人物刻画的轻重失当相比，新版的剪刀走势显然更为符合商业电影的基本规律——

画面一如既往精致唯美。让故事“饱满”起来的不是3D眼镜，而是重新剪辑过后的流畅顺气。

梁朝伟和宋慧乔一同在戏楼听戏一段整段被删。无言的宋慧乔在片子里更为寂寞。1950年代叶问抛下妻小独自南下香港，和早逝的宫二相比，叶问之妻凄苦之心境不遑多让。此片涉及男女之情，冷色多暖色少。烈日灼人，然而阿卫厚厚的墨镜阻隔掉大部分日光。他不疾不徐，冷冷的，讪讪的，烟火气是他不喜欢的，为了缺憾的造型漂亮，他宁愿不要俗世的窝心。

张震扮演的一线天和宫二在火车偶遇一段整段消失。旧版里，偶遇看似埋下了伏笔，却最终烂尾。犹如暗夜里对姑娘吹过口哨后来却就此不提的小伙，符合生活的真实，却有违艺术的路数。看旧版我一直在琢磨，宫二对叶问豁出的“彩色翎子”无动于衷，缘由是否在于对那次偶遇念念不忘呢？新版成全了叶宫二人情感的唯一性。不睡，就是不睡的执拗，也帮助完成了叶问和宫二两人的悲剧性逼格。

小沈阳理发店砸场那段被删，新版中只有他在宫二诊所外的几个镜头，新旧版本小沈阳的存在同样地突兀，最佳的结果是全部删掉。但我对旧版砸场的那段非常喜欢，如果阿卫念及赵本山的关系必须给小沈阳留几个镜头，还不如沿袭旧版。

增加的戏份里，宫二的童年版首次现身新版，她武学的渊源交代得较为清楚。她一生孤苦命运的源头，亦有所暗指。加出来的叶问与张震的比武戏份，比宫二与马三火车站对决更为紧凑，意境上更接近古龙的意蕴。旧版中赵本山对叶问说：“别说六十四手，你一手到看不见！”新版保留了这句台词，却让宫二出场，以“一扇门”交汇的时间，给叶问练了一遍宫家的六十四手。旧版给我的感觉，叶问对宫家六十四手武学秘籍的追求，甚于他对宫二本人的兴趣。新版给我的感觉是，叶问两者不想落下。而宫二识人至微，人奉过道了不能给，招让你惊鸿一瞥。

一扇门的时间，两人嘴角带笑，化学反应超过初次交手空中69相遇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最大的惊喜在片尾赵本山的彩蛋。片子摄于四年前，但赵本山片中的感悟，颇似说现在的他自己。

我。阿卫游移不定的剪刀最后剪出一个“我”。赵本山在彩蛋里说（大意）：世间的得失、成败、荣辱，都能归结为一个字：我。

阿卫的剪刀，两年横亘新旧宗师。最大的不同，在于确立了“我”的视角。新版梁朝伟粤语原音出演，似乎在絮叨《我这一辈子遭遇的难忘的人难忘的事》，一代宗师指谁？旧版中可以说是宫二，也可以说是叶问。汉语“大师”看不出单复数。但新版看下来，无疑就是110分钟叶问的夫子自道，大师视角，看尽人间盛衰，最后只留下一枚大衣扣子——留在衣服上是扣子，揪下来握在手心是念想，钉在墙上就是明志了。

看电影最后的彩蛋。影院的工作人员都把太平门开出亮光，我还定定地盯着银幕。很多年前，也是一个冬天，那是一部电影的结尾，有梁朝伟，却和叶问无关，他的手里不是阿卫的剪刀，是一柄梳子。阁楼上，一身山青水绿的阿飞在昏暗的灯光里从容不迫地梳头，一记一记又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