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看“诗的接力”——在“厦门90后诗歌创作交流会”上的发言
(2021-06-22 11: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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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90后诗歌诗的接力 |
分类: 诗歌评论 |
读了厦门90后八位青年才俊的诗,我心中充满喜悦,因为他们带来新的感觉、新的想象、新的语言和新的格式。
先说“南瓜”的诗,女生取这样自甘士气的笔名“南瓜”,是一种自觉的自我定位,也是一种自信。她要在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村,寻找题材和诗意。生活在底层,作者很小就体验到人间疾苦,但她的诗并不沉溺于苦难,想象给她带来超越现实的升华。“南瓜”的诗,具有乡土诗的特征。
比如,《在人间》写亲人们的生死,并不过份渲染死亡的痛苦,而是以一种儿童的视角和感觉,淡化生离死别的悲伤。她是这样写的:“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外婆外公舅舅/ 一颗挨着一颗,都往天上走/星光和星光连成线/多像一列车”。接着又以一个跳跃性的想象:“我们都是来人间搭一趟车/上车时熙熙攘攘 /下车时,冷冷清清”。这首诗,语言看似透明,但淡淡数语,内含不尽的哀痛。“南瓜”的想象力,不可小觑。
其实,“南瓜”的诗,外表貌似平常,内涵并不简单。比如,《老牛》《木瓜树》《在绝望中遇到秋天》《早晨,我爬上桥头》《收牛粪》等。,
以《老牛》为例:
雨刚下过
池塘边的小路上
几片叶子被水吸在上面,直不起身
一对夫妻在他们家门口
围起栅栏。嘴上念叨着:
“昨日飞走了一只鸭子
至今还没现身”
像是蓄谋已久的出走
我也曾想逃离自己的家园
像叶子挣脱根须的供养
鸭子离开主人
只是谁能保证,逃离了
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还没来得及找出答案
一头被拴在龙眼树下吃草的老牛
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动作闲适而又舒缓
前面七节,是客观场景的写实,一只鸭子飞走了,养鸭的夫妻围起了栅栏。这是第一层面;第二层面转为主观,写叙述者“我”,由此引发联想和思考,“我也曾想逃离自己的家园”,但是,“谁能保证,逃离了/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第三层面,又从主观回到客观场景,是离开故园好,还是留在农村好?“我”还没有找到答案,这时一头在龙眼树下吃草的老牛,“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动作闲适而又舒缓”,这个细节大有深意,仿佛是老牛在暗示:我一辈子没有离开农村,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离开农村还是坚守家园,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艰难的人生选择,具有普遍性。这首诗,也没有给出最终的答案,而是留下广阔的联想空间,让读者去思考。《老牛》在艺术上有一种深入浅出的效果,读者容易进入,但不会空手而归。
像《老牛》这样平常的农村题材,平淡的语言,却能写出深意和普遍性,其实是很难的,需要一定的艺术功力。所以说,现实生活中的南瓜很平常,但作为作者的“南瓜”却并不一般。
“费思”也是笔名,我们读她的诗也要“费思”,换言之,就是要“伤脑筋”,不像“南瓜”的诗,那样容易进入。费思的诗之所以艰涩,很明显是受西方现代派诗歌的影响,诗中多采用西方现代派的手法,比如说,意识流、自动写作法,在中文诗中夹杂着英文。费思的诗,不好读,还在于她的诗主要是表现“内心的真实”,客观的意象和场景,在她的诗中产生变形,成为超验的意象,语言具有很强的实验性。
我喜欢她的一些短句式的诗,有自己的独特体验和艺术创造,比如《门洞的影子》:
门洞的影子
在接收一个人的呼吸
作为孤单的实体
我发现了天空
由鸟雀呼晴
在他的影子里
你的影子好长好长
却 未能比及走廊
达到我 (怪那无法消磨的距离)
在影子与窗帘的脚旁
寻找寄存梦的角落
那里 灰与白 白与黑 黑与灰
相互融合
无法替代的互相替代的笔
躺在一起
还有我的特意
首先是感觉的奇特,“影子”作为诗中的意象,已经很多人写过了,但没有人写过“门洞的影子”,给人一种新奇感。“门洞”加深了“影子”的阴暗,但不是明写,而是暗示。“你的影子好长好长/却 未能比及走廊 /达到我 (怪那无法消磨的距离)”。用长长的影子,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样的感觉和想象,可谓奇特。影子的意象,在整首诗中,不断变化和深入,接下来一段:“在影子与窗帘的脚旁/寻找寄存梦的角落 /那里 灰与白 白与黑 黑与灰 /相互融合”。此段精彩,写出影子与梦、影子的色彩,极为细微精妙的感觉和想象。在诗中,“门洞的影子”,是一个超现实的意象,具有“活”的艺术生命。作者的想象翅膀,不是在空中,而是在地上,在角落,在光与影的奇诡和奇妙之处飞翔。这首诗,展示了一个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不曾看到,也无法看到的超现实的艺术境界。
费思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她写得很自由,不受条条框框的约束。她一些佳作,感觉、想象和语言如此奇异,奇特,表现出不容忽视的诗才。让人对她寄于厚望。我觉得,费思还可以向中国古典诗歌传统和新诗传统学习,单一的借鉴有很大的局限,只有向三个诗歌传统学习和吸收之后的综合创新,才会有更大的艺术创造和成就。
谢木森的诗很有特点,他脑子灵活,善于奇思妙想。比如,《关于脸的隐喻》有一句:“那一根根未曾出轨的肋骨”。在以往的诗歌中,关于火车轨道的联想,在诗中也常见,但从没有人把人的肋骨(排骨),与火车轨道上枕木相联想,两者确实有相似性:肋骨一条条,枕木也是一条条;更有意思的是,由火车轨道很自然地联想到“出轨”,而人的肋骨,除了骨折,是不会改变它在体内的自然排列,即不会“出轨”。这一句,联想自然,给人多种意味。可以说是谢木森诗中的“金句”。
谢木森的诗中,经常有这样奇思妙想的精彩句子,比如“每逢月光最亮的时节/ 所有异域的石碑 都将被安放在故乡的荒野”(《毕业歌》);“大红的落日斜插 村口 /劳作了一天的粮食弯下镰刀”(《光明 姓名—— 献诗》;“麻雀拒绝太阳 我的五谷成长 /在鼓风机中长成了姑娘 /黎明前就要出嫁”(《情绪三章》)。在艺术创造中,有一个从名句向名篇发展和提高的过程。如果谢木森的诗歌,能将这些佳句,发展成佳构,那么在艺术上无疑会有一个大的突破。当然,这还需要时间。
谢木森最大的优势,在于他对中国古典诗歌的热爱,具有相当的素养,并且在诗歌创作中作了各种的探索。如《岁寒年末之感怀旧友往事》偏重于文言句式,但这种短句式有比较大的局限,难能表现当代人的生活和情感。于是,他又写了《古典三章》《造访沈园之后的三月》《夜宿青海之感怀中秋往事》,这些内容古今相融,语言也是文言与现代口语相杂。
我觉得写的比较成功的是《回乡偶书之感怀童年往事》:
草木虚空 山门已在此搁置太久
风经过 事物疯长 影子的黄昏里
仍有红烛在案 晃荡不安
乱世之前 我从故乡抬头往左
也曾窥见过鸟兽鱼虫一伙结伴上山
而江山易迭 人间正道早已绿水沧桑
此去经年再见山 便是水 水非山
物我从此相忘于长亭之外
再看这腰身虚胖 口舌如簧
也曾过拒绝过群山、星辰,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的我
如今也学会了端坐高堂 闲时练习书法
除了偶尔回趟乡下 再走不出安溪那杯浓茶
上路的时刻就要到了 这借走了九十二年的山路
终于还是物归原主了 也罢,此山多情
不宜夜饮 且趁着这夕光未逝
我要将这所有新绿带回草原
这首诗内容上也是古今相融,但以当代人回乡的真实体验为主,而这种现代体验之所以能得到较好的表现,在于语言上虽然也是文言与现代口语的相杂,但句式不是古典短句,而是散文句式;这种长句式,具有很大的包容性,能融入当代生活;但又因为语言中有文言,自有一种内在的凝聚力。所以散文句式没有松散,而且语调风趣,散发着一种活泼的生动。
作为中国当代诗人,我们写的诗,一定要有汉诗的特点。但我们是在继承传统中创新,而不是复古。要对现代口语中进行诗化,并融合文言和外来语,追求汉诗的简洁、精炼、含蕴的美学特征。我觉得,谢木森也正在朝着这个大方向努力。
周钰淇的诗,有其独特性。他有海外留学的经历,不仅诗作有国际性的题材,更重要的是,留学经历带给他开阔的视野和多变的空间感,影响了他的艺术思维。
我欣赏的是,留学加深了他对英国现代诗歌的了解和吸收,这种吸收又能与中国现代诗融合在一起,所以他诗中的语言,能呈现出比较纯粹的汉语特质。这是一种艺术成熟的标志。如《我喜欢六月》:“我喜欢六月。夏天里藏着我的生日/藏着礼物、贺卡、祝福、蛋糕/ 还有未知的喜悦。就像/许多年前的雨夜,我的母亲/忍痛生下我”。整首诗,都是用现代口语写成的,散发着年轻人的青春热情,但并不浅薄。最后一节两句:“每吹灭一次蜡烛就点起一把告别的火炬/ 生日就是又一次向死亡打声招呼”,仍然是青春热情的语调,但对生死却有了深刻的感悟。
在《黄昏》《中秋夜在苏格兰高地》《早餐时刻》《河流》等诗中,作者通过联想,很自然、很从容地展示了一种开阔的空间感和丰富的内涵。
比如,《中秋夜在苏格兰高地》:
苏格兰高地。
我躺在草坪上。
身边的羊群正在吃草。
那些被薅下的羊毛并不知道
未来的命运。
不知道它们会变成围巾、帽子、格子裙。
许多年前的我也不知道
命运会指引我在某个夜晚
躺在苏格兰的高地上
咬一口夜空中的月亮
一湾深蓝的海浪卷起我思念的鼓浪屿
今夜是中秋
我不敢闭上双眼数羊
这首诗,表面上看是在海外写乡愁,实际上是把乡愁与命运的神秘感融合起来写。“从那些被薅下的羊毛并不知道/ 未来的命运。/ 不知道它们会变成围巾、帽子、格子裙。”最先被薅下的羊毛,都是一样的,但后来命运安排它们变成不同的围巾、帽子和苏格兰格子裙。由此,联想到自己未来不可知的命运。这样的联想,又与在海外的乡愁结合起来,更加深了对命运神秘感的体验。写得虽然是较大的题材,但没有大词,而且能很自然、从容地展开联想,形成一种沉静的独特语调。或者说,由这种沉静的语调,把读者带进诗中所特有的艺术境界。
张勇敢也是笔名,他本名张浩。笔名“勇敢”,是要表达他对艺术探索的勇气。他的诗作形式有较多的变化和实验,不单单是语言。
首先是对诗体的自觉探索。比如,他有五首的一行诗,《想想此刻远方的你》:“在海边看着礁石脱下它们潮湿的衣裳”,退潮了,礁石露出来了,他想象它们是脱下潮湿的衣裳,但题目又不是写礁石,可能在想一个远方的朋友或女朋友,把这两者联想在一起,很有意思。《珍珠湾》:“有人在一粒沙中隐居,任大海拂袖而去”。《岛啊》:“拥有蓝色底座的睡美人雕像”。《拟古春行》:“一颗马蹄浅浅地睡在青草里”。这几首一行诗,都有新颖的感觉和想象。还有三行诗:《海从海面来》。最精彩的十行诗如《高地十行——给梦蝶周公》《无题十行——给查海生》。还有一种诗体探索是:双行体《海子墓前》《失眠,或南风的笔记》; 三行体《关于枯荷的几何式表述》:四行体《让我安躺于此她……》; 还有不分行的诗体《与母亲读诗》(22行),《人物素描之一:阿明》(36行)等。
张勇敢对于诗体的不断尝试,是值得重视的。他从题材与诗体的相互关系中,慢慢地摸索到:要根据各种不同的题材,寻找与之相适合的诗体。这就逐渐进入诗体的自觉,这是张勇敢在创作中的最大成功。于是,他诗中的感觉和想象,是与诗体(形式)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写得最好的是《高地十行——给梦蝶周公》。(现在能欣赏台湾著名诗人周梦蝶的诗,在年青人中,恐怕是很少了)
来信问我风雪的,便于立春时站在高地
一年之始,往词语缝合处藏身
站在高地,望千里远如同想千年后
山和你都在虚无飘渺间
不如就此坐下,提笔。若回之以山河
必问云起何处、往何处、灭于何处
回其花草、回虫兽,就打着月色,摘星
回人间冷暖,便提灯夜行,也登高
站在高地,想你行至山雾起
轻轻一笔、一点、一滴、一分行
周梦蝶的诗,有鲜明的汉诗特征。张勇敢这首诗,写出了对周梦蝶诗篇的深入感悟,是对周梦蝶艺术特色的领悟;并且能化成这首诗中的形式感:句式和调子。这首十行体,共五节,两行一节,其实是双行体;每一行中,常常由几个短词组构成,形成一种跳跃的张力和特殊的节奏,内含一种淡淡的禅意。如最后一节:“站在高地,想你行至山雾起 /轻轻一笔、一点、一滴、一分行”。通过这样独特的句法,引导读者与周梦蝶的艺术灵魂相呼应,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平。
形式感,是我们判断一个作者有没有前途的一个标准。希望张勇敢这种自觉的形式感和对诗体的追求,在今后会有一个更大的发展。
徐明月也是笔名,本名徐琼,可见她对古典意象“明月”的喜爱。徐明月的诗,具有明显的抒情诗特点:浪漫的情思,优雅的抒情,小夜曲的情调。特别是美好的情感,在她的诗中,得到格外的珍惜和留恋。比如,《我在你面前是真切的人》《浪漫的一生》《在新阳坡草地》,写得最好的是《这个黄昏多么忧伤》:
风吹拂过田野。多么盛大
那些蜻蜓飞着飞着,就消失了
暮色四合过来,周围静悄悄的
小径沿着幽暗往前延伸,这绿原
投射出最后的黯淡光辉
黄色渐渐染上了整个秋天;农夫荷锄
朝着一座孤独的岛屿走去
而远方分明什么都没有——
走吧,沿着厚重的田埂去看望
一个个褐色的日子,在傍晚收留那些
陌生人。小夜曲散落在窗外
他们会在花园的葡萄架下低语,说
主人待客还不够热情
要不要点亮夜晚的蜡烛呢
其实万物都将离去:悄然的,无声的
这样的黄昏天天复返
你的面容又总是
太过严峻
这首诗,跳出个人的自我抒情,以一个开放的心灵,去感悟大自然,感悟黄昏,先写大风吹拂田野,出现了蜻蜓的小意象,“飞着飞着,就消失了”。接着“暮色四合过来,周围静悄悄的” 。“小径沿着幽暗往前延伸,这绿原 /投射出最后的黯淡光辉”。广阔的视野,自然的意象,悠远的境界,写得多么阔大和自如。
第二层次,从实到虚,““农夫荷锄/ 朝着一座孤独的岛屿走去/而远方分明什么都没有—— ”接着,又人虚到实,不断变化:“走吧,沿着厚重的田埂去看望/一个个褐色的日子,在傍晚收留那些/陌生人。小夜曲散落在窗外/他们会在花园的葡萄架下低语,说/主人待客还不够热情/要不要点亮夜晚的蜡烛呢”。但这些貌似写实的意象,其实又是一种想象。第三个层次,“其实万物都将离去:悄然的,无声的/这样的黄昏天天复返 ”,又是一种对自然界黄昏的一种思考。第四层次,“你的面容又总是/ 太过严峻”,前面都是一种客观的叙述,诗的最后突然出现的“你”,给人一种突兀感 ;“你”指的是谁?是叙述者的自我反思,还是……,但把读者引向一个新的层面。读完这首难得的好诗,又感到题目《这个黄昏多少忧伤》的局限,其“忧伤”并不能包容这首诗丰富的内涵。
这首开阔的诗,对徐明月而言,是一次大的超越,来之不易 ;也表明她的艺术潜质,还很丰富,需要在创作中不断尝试和挖掘。
张瑶的诗,题材和徐明月有相似的地方,多写情诗,但两个人的表现手法不一样,徐明月的情诗,具有西方浪漫主义诗歌的特点;而张瑶的情诗,喜用中国古典的句式和意味。可以看出,张瑶喜爱郑愁予诗,特别是名篇《错误》的影响。于是,有了张瑶对早逝爱情的追忆和心灵的伤痛,如《沉睡的殇》,很能打动人。
在《碑》这首诗中,张瑶对句式作了一些新的尝试:“光,染红了圈圈年轮/ 是谁将那,指尖一划/刻下了夜的碑文/诺,一世的地老天荒 ”; “盼,翻滚的热浪融化寻觅的他”; “夜,从这里一滑/ 碎了窗台独坐的她/ 那日,归人披着半抹霞/ 风干满身的伤疤/却,凉了一盏苦涩的茶”。这种由单字停顿,再引出后面词组的句式,带来了新的顿挫节奏,便于表现沉痛的悼念之情。独特的情感,由特殊的句式表达出来,达到两者的和谐。
她有一首诗,我也很喜欢,题目叫作《木棉花》。厦门到处都是木棉树,也有很多人写过木棉树和木棉花,但没有一个人像她这么写:
这棵树开满了红花
咧着嘴笑我的袜子破了个洞
乱糟糟的头发缠在一起
忍不住爬出被窝去看星星
却不小心压到了
伴我整晚的那只蚊子,啪啪
窗外,又是一树花开的声音
《木棉花》总共三节七行,不单写木棉花,而是把木棉花和“我”,进行对比,先是对比中见出差异:“这棵树开满了红花/咧着嘴笑我的袜子破了个洞”; 美好的木棉花和破袜子,形成鲜明的反差,形成艺术的张力;但木棉花不是嘲笑,而是“咧着嘴笑”,好像是朋友之间的善意的玩笑,其实也是木棉花开的暗喻,有双重的意味。第二节,是转折,只写叙述者“我”:“乱糟糟的头发缠在一起/忍不住爬出被窝去看星星”,好像是“我”对木棉花“咧着嘴笑”的一个回应,意思是说,我虽然“乱糟糟的头发缠在一起”(头发乱,是因为在被窝里睡觉),但“我”“也忍不住爬出被窝去看星星”。暗示“我”也要在平庸的生活中仰望星空(多么美好),其实也是对木棉花的一种内在呼应。
第三节,又回到“我”与木棉花的对比联系;但第一节是对比中见差异,这一节是对比见相同。写法上摇曳多姿,不是一下子就写木棉花,而是先调侃一下自己在“爬出被窝去看星星”时,“却不小心压到了/ 伴我整晚的那只蚊子,啪啪”; 自我调侃之后,才回到木棉花:“窗外,又是一树花开的声音”,很自然也很巧妙地把压到蚊子的“啪啪”声音,与木棉花开的声音,相呼应,完成了这首对比中相应答的短诗。
这首诗写得好,不仅是想象的奇妙,还在于诗的语调传达出年青人的风趣和乐观,充满着一种青春的灵性和新鲜的朝气。《木棉花》与张瑶的其他诗都不一样,在创作中不断寻找“诗中的自我”,应该是张瑶下一步的目标。
张建耀的诗写的很不一般,虽然也是90后,在艺术上,却表现出一种中年人的厚重。
比如,看了《记清明》的这一节,我暗暗抚掌。
母亲在二楼,用一块抹布
替菩萨擦拭小小的身子
往日威严的神明
此刻在母亲手里,温顺的像个孩子
这个写实的场景,大有深意。按理说,给菩萨塑像擦拭灰尘,应该用干净的布,但母亲用的却是“抹布”,也许刚擦好饭桌,这是不是有点不敬?但平时威严的神明(菩萨),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在母亲的手里,像个温顺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写实的场景,打破了我们日常的固定思维,把我们带到一个新的艺术境界。让我联想到弗洛斯特“新写实”的诗。你无法用散文的语言、用逻辑的语言,来分析、描述它的意义。好的诗,就是这样,隐藏着太多的意味,虽有各种的解释,但又似乎无法穷尽它的内涵。
还有一首《晨运》,在艺术上别开生面,给我一种黑白木刻的坚实感觉。
光的重量从上空
压迫城市,建筑大而明亮
无数规整的十字路口
行人脚步迟缓
像一份正在草拟的合同
玻璃橱窗内
因飞行退役而面色沉重的鸟饰
有人在暗中提起你的名字
像一道窗口看见
孩子们迎面飞来的一记臭球
接下来我们要去往宇宙哪里
路边的行道树
在草纸上用退休金演算行程的秘密
“去远方进行一次长途的远足”
日出崎岖的山脉上
密布着沉睡的便利店
沿着公路努力向上爬坡
像伴随着年迈的太阳一起工作
道路在无限地延展中
被房屋固定住翅膀的一角
这首诗,采用的是从空中俯视城市的视角,第一节写得特别好:“光的重量从上空/ 压迫城市,建筑大而明亮/无数规整的十字路口/行人脚步迟缓/像一份正在草拟的合同”,诗中所展示的是我们不曾看到的城市风貌。诗的语言,采用了现代术语“草拟的合同”, “退休金演算”,枯燥的现代术语,经过作者的想象,变成一种新颖而奇异的比喻。还有“密布着沉睡的便利店”,也写出了城市真实而又虚幻的景观。最后一句:“道路在无限地延展中/被房屋固定住翅膀的一角”。这也是从空中才能看到的景象,所诱发的奇异想象。这样构思严谨而奇异的现代诗,不是一般的青年作者所能写出来的。
读张建耀的诗,印象最深的是厚重的人生感;他也表现人生的苦难,但人生的苦难在他诗中是潜藏着的。他的诗,语言冷静,理性,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有一种超越他年龄的不动声色,能把一个男性的成熟感,鲜明地传达出来。
张建耀会沿着自己选定的艺术道路走下来,期待着他坚实的脚步不断前进。
总的说来,厦门90后这八位青年才俊,在艺术都有自己的特点,希望他们能将各自的特点,经过不断的创作实践,慢慢发展为各自独特的创作个性和艺术风格,在不久的将来,再给我们带来艺术上新的成熟、新的惊喜!
(作者附记:根据2020年“厦门90后诗歌创作交流会”上的发言,增补修改。)
2020年国庆节写,2021年6月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