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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在天涯》和《中秋节》解读

(2006-11-16 22:29:59)
分类: 文本细读

北岛《在天涯》和《中秋节》解读

                           宋岗摄影
 
 
  解读北岛诗歌,特别是海外诗,公认是一种挑战。其主要原因是:人们普遍认为北岛诗歌主要是受西方现代派诗歌的影响,这也是当年读者对朦胧诗的理解和共识。长期以来,北岛在很多人的心中,一直是一个“反传统”的激进诗人。所以,研究者往往也用西方现代的诗学和哲学,来阐释北岛诗歌,结果越说越玄乎。
  近年来,随着北岛各种著述在国内出版,我们对北岛的了解也增多了。最新资料表明,高中时代的北岛,就喜欢唐诗宋词。他自言:1970年以前是写旧体诗,内容是赠别离愁之类。也就是说,北岛的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修养,还是不错的。这一点,长期不为研究者所知。
  流亡海外后,北岛慢慢认识到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重要性,并自觉寻找与传统接通。其中最明显的是,与古典诗歌题材和主题的呼应和打通。
 
       
      在天涯
 
   
   群山之间的爱情
 
   永恒,正如万物的耐心
   简化了人的声音
   一声凄厉的叫喊
   从远古至今
 
   休息吧,疲惫的旅行者
   受伤的耳朵
   暴露了你的尊严
 
   一声凄历的叫喊
 
  “天涯游子”或“游子在天涯”,对中国人来说,都是耳熟能详的。因为它是中国古典诗歌常见的主题。十多年来在海外独自飘泊的北岛,也成为一个现代的“天涯游子”。但最大的不同是:北岛不是袭用古典诗歌的艺术手法来写游子的孤独和伤痛,而是借鉴西方现代诗的技巧来写。因为《在天涯》,对中国人来说,已经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无须多说,就能引起强烈的共鸣。换言之,是主题相同,但写法相异。
  “群山之间的爱情”,第一句就给读者一个开阔的大空间。“群山”,是一种隐喻。游子在天涯,也可以说成是群山之间的行旅。所谓对群山的爱情,带有淡淡的自嘲和反讽,这是北岛后期诗歌独特的语调。把传统“天涯游子”的孤独和伤感,用“群山之间的爱情”来消解,正是一种对传统的现代转换。从艺术上讲,从高远的外在空间写起,自然是追求一种客观化的间离效果。
  第二节,正面讲述游子在天涯,因为天涯游子,是一种人类的永恒现象。无法多说,读者自然会理解,所以用抽象写具象的现代派手法来表现,“简化了人的声音”,既简洁又给读者以新鲜感。游子“在天涯”的痛苦,北岛只用“一声凄厉的叫喊 / 从远古至今”。就足以震憾读者的心灵了。
  但不能一味地客观和抽象,艺术是讲究变化,于是第三节换一个视角,用第二人称的抒情:“休息吧,疲惫的旅行者 / 受伤的耳朵 / 暴露了你的尊严”。淡淡的抒情,也可看作是诗人心灵的自语。“疲惫的旅行者”、“受伤的耳朵”,有节制地点出游子长期在天涯飘泊的悲苦。但自尊的旅人,不愿倾诉苦难,所以,只以“受伤的耳朵”,点到为止。这种“少露”而“多藏”的艺术处理,正是北岛海外诗的特色之一。
  天涯游子的孤独与痛苦,却是自藏所无法减轻的。越是在内心潜藏,得不到排遣和渲泄,其孤独和痛苦的程度就越加重。所以,最后一句虽然是重复,但格外惊心动魄,对中国人来说,“在天涯”就是“一声凄历的叫喊”!
  《在天涯》写的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题材和主题,但其艺术手法,却是借鉴西方现代派的技法。
   
 
      中秋节
 
 
   含果核的情人
   许愿,互相愉悦
   直到从水下
   潜望父母的婴儿
   诞生
 
   那不速之客敲我的
   门,带着深入
   事物内部的决心
   树在鼓掌
 
   喂,请等等,满月
   和计划让我烦恼
   我的手翻飞在
   含义不明的信上
   让我在黑暗里
   多坐一会儿,好像
   坐在朋友的心中
 
   这城市如冰海上
   燃烧的甲板
   得救?是的,得救
   水龙头一滴一滴
   哀悼着源泉
 
  中秋节,是中国人团圆的节日。但对游子而言,却是“可恨月圆人不圆”。所以是海外游子望月思乡的特殊时节。中秋节与“在天涯”,都是中国古典诗歌常见的题材和主题,但北岛在写法上,同样是采用现代诗的方法。具体而言,就是不从传统的写法——“望月”写起。第一节,写的是情人许愿到结婚生子,看似离题;实则是与中国的中秋文化内涵相关联。苏轼著名的“中秋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望月祝福和祈求家人团圆,是中秋文化的内涵。所以,第一节既传承了中秋节的文化传统,又用“含果核的情人”许愿的现代方式,呼应中又含有一种淡淡的反讽。与古人相比,现代人觉得祝福和祈求毫无用处。总之,《中秋节》不是从“我”写起,而是从“他们”说起,也是从远而近,从客观到主观。
  第二节,还是不直接写中秋月逗引出的乡愁。而是通过一个奇异的想象:“那不速之客敲我的 / 门,带着深入 / 事物内部的决心”。“不速之客”,是指“中秋的月光”。中国古典诗歌写月和月光的诗句多矣、滥矣。但到了北岛笔下,出现了陌生化的写法,让人耳目一新。“……带着深入 / 事物内部的决心”,又是用抽象表现具象的手法,暗示着“中秋的月光”,是要深入海外游子的灵魂。
  “树在鼓掌”,第三节,就这么一句,也挺别致。让人联想起“月上柳梢头”的诗句。中秋的满月升起来,升到树梢头,把树照亮。所以,“树在鼓掌”。不直接写中秋月升起,而侧写“树在鼓掌”,也是一种现代诗的客观化处理。
  中秋节的到来,中秋月的出现,给海外游子带来无法仰制的无边的乡愁。所以,诗人持不欢迎的心态。在第四节写道:“喂,请等等,满月 /和计划让我烦恼”。这是诗人与中秋月直接对话。从前三节的客观间离,至此,才转入主观抒情。诗人之所以怕见中秋月,是因为它扰乱了诗人心灵的平静,引起汹涌的思乡情感。所以,海外游子不敢“望月”,宁可“让我在黑暗里 / 多坐一会儿,好像 / 坐在朋友的心中”。写得非常沉痛和悲伤。
  妹妹为救人而牺牲,作为独子,北岛身在异乡,无法与在北京年迈多病的双亲相见。他的思恋和悲苦可想而知。他的乡愁如“燃烧的甲板”,无法用水来息灭。因为水龙头没有水。“水龙头一滴一滴 / 哀悼着源泉”。通过快干涸的“滴水”哀悼“源泉”的新奇的隐喻,写出远在海外的游子,在中秋节沉痛思恋父母的深情。
  中国诗歌史上,不知有多少写游子中秋思亲的诗歌,但在诗艺上,没有一篇像北岛这样以现代诗艺术,进行的奇异的处理,给读者带来新鲜的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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