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命陷落时8:和平使者
(2024-04-23 06:40:05)
佩玛·丘卓 著
胡因梦 译
“忍辱”波罗蜜的力量可以化解愤怒之毒,不论在道途中遇见什么东西,我们都去爱,去关怀。忍辱并不是一味地忍耐——坚忍、忍受。忍辱是不论碰到什么情况都不立即反应,而是去咀嚼一下,闻一闻,看一看,放开心胸去认清眼前的情况。忍辱的反面就是侵略——叫啊跳地逼迫自己,想把所有的空间填满。但是忍辱这个旅程却是要放松,对眼前发生的事放开心胸,体验个中的奥妙。
想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入学习和平的艺术,一个精神战士的新生训练营。我们在里面日复一日所学习的并不是打败敌人的战术,而是消弭战争的方法。
这样的地方,或许可以称之为菩提训练营或和平使者训练营。所谓的菩提(bod-hisattva),指的就是那些投入慈悲之道的人。这一座精神战士的训练营可以由曼德拉、德芮莎修女等人担任指挥官。然而它是可能由那些来自世界各地、致力于解除他人痛苦的平凡男女指挥的。我们在这一座菩萨训练营学习到的方法包括静坐和施受法,也可能包括六度波罗蜜(paramitas)——和平使者从事的六度活动。
波罗蜜的意识是到彼岸,六度活动好比筏一样,带我们渡过轮回之河。六度波罗蜜有时候也叫做超越之行,因为六度波罗蜜超越了传统的道德与不道德的观念,它训练我们跨出狭隘的三元对立观,让我们的心保持弹性。
在这种训练营里接受训练,最大的挑战之一就是要避免落入道德观念。由于受训的人来自世界各地,所以关于什么事合乎道德,什么事不合乎道德,什么事有帮助,什么事没有帮助,大家的意见一定会有冲突。所以很快地我们就必须要求营内最觉醒的人带领我们上几堂幽默与弹性的课程。
创巴仁波切就曾经为学生设计过这样的一套课程。首先他要我们背诵几首歌。数个月以后,等到我们背熟了,他却把歌词改掉了。他教我们祭典的仪轨,严格要求我们遵守,等到我们开始批评有人不遵守规定时,他就开始教我们完全不同的程序进行相同的祭典。我们印出了精美的手册,记载祭典的正确程序,然而这些精美的手册才刚刚从打印机里出炉,就已经过时了。
经过几年这样的训练,我们终于开始懂得放下执著。如果老师今天的指示是把所有的东西放在右边,我们就无懈可击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右边。如果老师明天指示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左边,我们就全心全意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左边,我们心中的那种“正确的方法只有一个”的执著便逐渐消失于云雾中。要训练适应能力,舍弃僵硬的心,静坐和施受法可以算是最经得起考验的好方法了。不过六度波罗蜜却可以与之互补,使得修炼变成日常生活的活动。六度波罗蜜令我们日常生活的所作所为变成了一种学习和平的艺术。
六度波罗蜜和日常行为的不同在于,波罗蜜是建立在般若(智慧,prajna)之上的。般若是一种看待事物的方式,它可以消解我们的执著倾向,它也是一种自欺探测器。接受和平艺术训练,并不意味我们从此就获得了保证:因为我们的意图高尚,所以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事实上,这项训练完全不保证有任何成果。我们要做的只有深入观察喜悦、悲伤、欢笑、眼泪、希望、恐惧,观察一切生灭的活动。我们发现真正具有治疗力量的就是感恩和温柔。
这并意味着:我没什么重要,但是如果我能改变世界,对别人会比较好。和平训练没那么复杂。我们并不是要拯救世界,而是要了解别人做事的方式,思考自己的行为对别人的情感有什么影响。六度波罗蜜这种超越的行动中的前五种是布施、持戒、忍辱、精进这些字眼听起来都是一些寓意严格的“应该”与“不应该”。
它们可能会使我们联想起校规或是道德宣言。可是这几个波罗蜜的目的并不是要达到什么标准。如果我们认为六度是为了要达到某种完美的标准,那么还没开始我们就会感到挫败。比较正确的说法是,六度是一种探索之旅,而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圣戒。
第一种波罗蜜“布施”乃是学习给予的旅程。感觉自己有所欠缺或没有价值的时候,我们就会囤积东西。我们非常担心——担心失去,担心自己比现在更穷。这种吝惜的心态真是悲哀极了。如果深深地看进自己的内心,我们会为这种充满着恐惧的执著和攫取而落泪。这份执著使我们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我们总想控制人、事、物,结果却招来怨恨,引来罪愆,而觉得自己是无望的。
然而,我们一旦能穿越这份因执取而导致的贫穷感,造成恐惧与侵略的原因就会消失。所以,“布施”这种波罗蜜的基本概念就是要把视野扩大,我们带给世界最大的助益就是不再总是为自己设想。我们越是体验到自身根本的富足,就越不会紧抓着什么东西不放。
我们随时都能体验到自身根本的富足。
关键就在放松:放松下来看天上的云,看小鸟飞翔,听电话铃声。我们可以如实地看着事物单纯的本质。我们可以闻一闻四周的东西,品尝一下食物,感觉一下自己的心情,也可以回忆过往。只要我们能安住在当下,而不说“这一点我同意”,“那一点我绝不同意”;只要我们能够以直心对待万事万物,我们就会随时发现自己根本的富足。
这份富足感不是我们的、他们的,而是人人皆可获得的。这份富足感存在于雨滴之中,存在于血滴、头痛和快乐之中,它就是万物的本质。这份富足感就像阳光一样,因为阳关可以照耀每一个人而没有任何分别之心;它又像镜子一样,因为镜子反映一切事物,不迎不拒。
“布施”这个过程就是要和这份富足感衔接:因为我们非常珍惜它,所以任何东西阻碍了它,我们都愿意舍弃。我们舍弃太阳眼睛,舍弃大衣、围巾、也舍弃伪装。简而言之,我们开放自己的心去感受万物,也就是在全然的富足中建立信心。在日常生活的层次上,这份信心就是待人处事的弹性与温暖。
发菩提愿的时候,仪式中有一个程序就是要送师父一样礼物。重点在于这样礼物必须是非常珍贵的,难以割舍的。有一次我陪一位朋友选一样要送给师父的礼物,结果足足花了一整天还是无法决定。每选一样东西,他都觉得不舍。没多久就筋疲力尽了。光是想到要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够他受的。
后来以为师父来访,我和她谈起这件事,她说我的朋友其实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对陷在渴欲中的自己或他人——无法放下的人——培养慈悲心。布施物质可以帮助他人。如果有人需要食物,而我们也有能力给,我们就给。如果有人需要栖身之地,需要书籍,需要治疗,我们有能力给,我们就给。我们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只要有人需要照顾,我们就照顾。然而,真正的转变却是在放掉自己的执著,舍弃自认为舍不掉的东西。
外在的作为往往可以改变自己的习惯,不再凡是有利的东西都留给自己。
我们如果能如此给予就会把这份能力传递给别人。这就叫做无畏施(把无畏当礼物送给别人)。我们一旦触及事物的单纯与美好,了解自己并没有如自己以为的那样陷在泥淖里,就可以和别人分享这层解脱。这一趟旅行,人人可以同行。我们已经学会拆除遮阳罩,脱掉甲胄,无惧地拿掉面具;我们可以和他人分享这份能力。
除了无畏施,我们还可以行法布施。我们可以尽我们的能力,教导别人静坐。我们可以教别人行施受法,建议他们看书,听录音带,告诉他们哪里有演讲和实修课程。我们可以提供别人一些方法,让他们发现一些鼓舞他们的东西,使他们的视野扩大,不再执著。
要消除侵略性,就需要持戒——温和而确实地持戒。没有“持戒”这一项波罗蜜,我们得不到支持的力量。我还记得《不逃避的智能》出版之后,我带领一次闭关。许多人都是因为这本书里提出的慈悲才参加这次闭关的。第三天我们大家在静坐的时候,有一位女士居然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就躺在地板上休息。后来我问起这件事,她说:“因为我觉得累了,为了对自己仁慈一点,所以我就休息一下。”那时我才发现我必须谈一谈如何能帮助我们摆脱情绪的掌控。
一九七二年,我第一次和创巴仁波切的学生一起静坐。他已经很久不来北美了,那时他的“脱稿演出”——我们总是这么形容他(译注:创巴仁波切发展出一套因应花童世代叛逆风潮的传法方法。他经常以迟到、酒醉等出人意料之外的演出来打破学生的执著。)——才刚开始发展。
那一次静坐,有一个人在屁股下面垫了三个圆坐垫,每隔五到十分钟,坐垫一定垮下来一次,而每垮一次他就得重叠一下。还有一位学生,差不多每几分钟就跳起来跑到教室外面大哭。一小时的静坐课,她可以哭上个五六回。
行禅的时候,学生走路的方式也是什么模样都有。有一个学生总是先把膝盖弯曲,然后又把身体挺直,就这样一飘一飘地行禅。另外一位学生却老是倒退着走路。那个场面非常搞笑,也非常令人分心。不久,创巴仁波切就开始指定禅堂的规则,情况才大有改善。
我们要规范的并不是人的缺点或错误,而是逃避真相的方式。戒律让我们安住在当下,和当下这个丰富的一刻衔接。
这里所说的戒律之所以能免于严苛,主要是因为有般若(智慧)的关系。这里的戒律并不要求人不去享乐,或是不论如何都要克制自己。戒律这个旅程乃是要鼓励我们放下。这是一个归零的过程,让我们能逆转那痛苦的惯性模式。于外在层次上,我们可以把持戒当成某种结构来看,譬如三十分钟的静坐课程或两个小时的佛法课程。
静坐的方法可能是最好的例子了。我们以某种姿势静坐,然后尽可能对这种姿势保持中式。我们透过情绪的变化、回忆、影像、沉闷等等的现象,轻安地注意着自己的呼吸。这种简单而重复再三的过程,就像是在邀约那层基本的丰盈进入我们的生活。所以前人遵循静坐的方法来修持,我们今天亦复如此。
我就在这个结构之内怀着慈悲心前进。所以在内心层次上,持戒就是回归温柔,回归诚实,回归放下。持戒就是在内心找到不紧不松的平衡点——找到不懒散也不僵硬的平衡点。持戒能使我们放慢脚步,充分活在现在,好好生活而不混乱;持戒带给我们勇气,使我们更勇敢于跨进无依无持的境界。
我有一个朋友,她的祖母是半个洛基印第安人。她说小时候她祖母常常牵着她和弟弟的手去看动物。看动物的时候祖母常说:“安静地坐着,你就会看到一些东西。如果你静静地不讲话,就会听到一些声音。”她从为说过忍辱这个字眼,但是她学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要学习忍辱,方法之一就是行施受法。
有时我们会突然冲动起来,生活的速度突然加快,或是觉得自己必须得到答案。;如果有人对着我们咆哮,我们立刻感到受辱,想要骂回去平衡一下自己。我们总想熄灭五毒。如果反其道而行,我们就可以和人类的根本焦虑连结,和人类基本的侵略性衔接,也就是为总众生行施受法。我们可以送出空间感,使事情的速度慢下来。无论是站着或坐着我们都可以让心中的空间出现,让自己的惯性反应不再发生。这时我们的言行就会开始改变,因为我们已经线给自己一些时间摸索、尝试、观察整个状况。
如同其他的波罗蜜一样,“精进”也有一份属于自己旅程中的品质。修精进波罗蜜以后,你会发现有时候你做得到,有时候却做不到。你会碰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如车才能和心灵启示连接?如何才能和时时刻刻都存在的光、热及喜悦衔接?精进并不是逼迫自己,不是什么必须完成的计划,也不是什么都要赢取的比赛。精进就像冬日下雪的早晨在山中小屋里醒来,想要外出散步,但是知道自己必须先下床去开始生火。
你虽然很想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过你还是跳下床去开始生火,因为你眼前那阳光灿烂的景致比赖床更有吸引力。
我们越是和更大的视野衔接,就越能够和高能量的喜悦连结。精进就是打开我们开悟的胃口。精进能使我们行动,给予,遇到什么就欢喜对待什么。
我们总是趋乐避苦——如果我们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把地球搞得多不快乐,如果我们知道这么做会斩断自己和本慧的连接,而把自己弄得痛苦不堪,我们一定会像头发着火、巨莽入怀一般,赶紧联系静坐,而绝不会认为我们还有时间,以后再练吧。因为有般若智能,这些行动就变成了去除防卫心的方法。每一次的给予,每一次的持戒、忍辱、精进,都好象放下重担一般。
“禅定”波罗蜜延续了这一段旅程。禅定波罗蜜乃是文明社会的基础。这样的社会绝不是奠基在输赢得失之上的。
静坐的时候,我们会跟一种没有条件的东西——一种心境,一种基本的境界——连结。这个没有条件的东西既不抓着什么不放,也不排斥什么。静坐可能是唯一不在实相上增加任何东西的活动。任何事物都来去自如,没有染着。静坐这件事完全没有暴力,没有侵略性;它不填满内心的空间,反而让我们可以和无条件的空性连结——这才是转化的真正基础。你也许会说这等于给我们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或许没错,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我们越是和这不可能“坐在一起”,就越发现这不可能是可能的。
执著于自己的思想与记忆,就是执著于无法捕捉的东西,如果轻轻地觉知一下这些幽灵,然后任其消失,我们就会发现一个空间,发现喋喋不休的妄念之中的空挡,或是瞥见内心的晴空。此乃我们的天赋人权——天生具足的智慧,原始的富足和无边的空性。所以我们要实践的就是安住于当下,安住于每一刻的现在,须臾不离。不论有什么意念、渴望、希望、恐惧把我们拉走了,我们都可以回归当下这一刻。
我们原本就在这里。然后似乎风把我们吹走了,接着又似乎把我们吹了回来。一念方歇一念未起之际,我们就安住于其中的空当。我们要修炼的就是回到当下这一刻那不变的本心。所有的
以及所有的心灵启示都源之于此。
第六种波罗蜜是般若智慧。智慧能使一切行为变成黄金。佛法说,第五种波罗蜜可以提供我们一些规则,智慧波罗蜜却能贯穿全局。智慧使我们无家可归,因为我们无法执著于任何事物之上,所以我们才会真正放松,不再战斗,不再进退维谷,也不再靠边站。
有时候我们会发现自己很渴望以前的习惯。布施的时候我们发现自己怀念执著。持戒的时候我们看到自己想要完全脱离现状。忍辱的时候我们觉察自己渴望加速前进。精进的时候我们了解到自己的懒惰。禅定的时候我们意识到自己的散漫、不安,看到自己非常在意的执著心态。没有关系,我们就让这份怀旧之情自然发生。
我们知道每一个人都会这样。这份怀旧之情自有他容身的地方,正如世上每一件事都有容身之处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终会脱去甲胄,跨进无依无持的境界。这就是菩萨行,就是和平使者之行。这个世界需要这样的人——菩萨政治家、菩萨警察、菩萨父母、菩萨公车司机;银行和杂货店也都需要有菩萨。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都需要菩萨。为了别人,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我们必须改变自己的心,改变自己的行为。
前一篇:当生命陷落时7:不伤害别人
后一篇:2024年05月0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