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马晋一

【一】

《西游记》原著有个很微妙的情节，出自三十八回。

当时猪八戒受大师兄戏弄，便到乌鸡国井下驼国王“沉尸”，但这活终究不太体面，呆子满腹牢骚，不自觉就伸出一只手，向井龙王索要好处费。岂知龙王两手一摊，哭丧着脸道，“可怜，我这里怎么得个宝贝？比不得那江河淮济的龙王，飞腾变化，便有宝贝。我久困于此，日月且不能长见，宝贝果何自而来也？”

井龙王大概交代了两个信息。

其一，井龙宫地域狭小，不曾藏有宝贝。

其二，江河淮济的龙宫辖区面积大，藏宝数量大有可观。当然，江河淮济尚且宝贝充栋，四海龙王料必更金光满屋了。

而且，这似乎不是一个秘密。譬如第三回里，孙悟空学艺初成，想要一件称心兵器，附从的四健将们就张罗出主意，东海龙宫宝贝多，大王大可索要一件。这便有了后来“借”金箍棒一出戏了。

【二】

龙宫的宝物，究竟又是从何而来呢？

不妨先援引一出小说戏剧，即稍后于《西游记》出品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剧中，京师名妓杜十娘为了赎身从良，追求真爱，便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太学生李甲，随身的箱子里，便有十数年卖笑得来的金银宝器，可惜的是，书生格局终究狭隘，经不住世俗的陈见和诱惑，选择了背叛爱人，杜十娘心灰意冷，沉箱投江了。

这些无主的财宝后来哪去了？自然便成了龙宫的财物。

而囿于古时航行技术的局限，沉船事件也时有发生。海（河）道往来商贾货私，落入河海也不计其数。这些，当然也进了龙王的私包。

还不仅于此。

有时，河海龙王们也会有意无意地制造困难，诚如井龙王先前言论， “飞腾变化，便有宝贝。”这就是鲜明的暗示了。即龙王们会不定时地伺机在江河海面，兴风作浪一番，若有商贾点子背，便被人为地“翻牌”了，连人带货跌入龙宫，成了利益的牺牲品。

正因如此，孙悟空取经路上某次提起龙王勾当，特以手段较为高明的蜃龙作为典型，狠狠地吐槽了一番，“龙生九种，内有一种名蜃。蜃气放出，就如楼阁浅池。若遇大江昏迷，蜃现此势。倘有鸟鹊飞腾，定来歇翅，哪怕你上万论千，尽被他一气吞之。”

可见手段之狠辣。

【三】

龙宫多有私藏，这在三界恐怕不是秘密。

诚如先前介绍的孙悟空，就曾只身往龙宫索宝，不仅要了上古神铁金箍棒，还顺手打包了另三海龙王的藕丝步云履、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可谓收获满满。临了，悟空还不怀好意地抛出一个坏笑，“古人云，不愁海龙王没宝哩！”

更有趣的是，《西游记》原著里还有一条颇为隐秘的暗线，发生在七十六回。当时，取经人遭遇了西行路上最可怖的妖精帝国狮驼国，而其间最为精狠的三魔头大鹏精，便是使用一柄画杆方天戟。甚至在空中照会之时，更是张开大翅，挥舞画戟，将猴王擒拿。

而这画戟的来历，极有可能便是当年孙悟空龙宫耍泼之时，龙王所献之宝。诚如原著所述，“鯾提督、鲤总兵抬出一柄画杆方天戟，那戟有七千二百斤重。”

悟空喜欢更大更粗更重的金箍棒，故弃之不用。但之于擅在空中作战的大鹏精，却是一件再称心不过的兵器了。

不用说，龙王便将宝物献给了龙族天然克星大鹏，以示讨好。

【四】

唐僧常常用一句口头禅教导悟空，“古人有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倘若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汝是个畏祸的，索之而必应其求可也。不然，则殒身灭命。”

这便是财不露户的说法。

但这偏偏是龙王郁闷之处，龙宫藏宝可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尤其又多是不义之财，怎能不引起他人觊觎？

那么，露出了财富怎么办？自然得顺手做人情啦。

来砸场子的（比如悟空），给。处于要害关系的（比如大鹏精），也给。位于权力链上端的，那更要给（反面教材也有，泾河龙王正是不懂低调做人，结果让诸神找个机会给咔擦掉，家还给抄了）。

于是乎，三界便渐渐习惯甚至欣喜于龙宫存有的金库了，因为，大家兴许都能分得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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