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马晋一

【一】

《西游记》原著第三回，孙悟空灵台山学艺归来，开始整装花果山社团，做起了山大王。但手头终究缺了一件兵器，于是趁着水路，到了邻里东海龙宫处，索要了一根定海神珍，即我们周知的金箍棒了。

可悟空心意未满，又一把拉过老龙王道，“当时若无此铁（金箍棒），倒也罢了，如今手中既拿着他，身上更无衣服相趁，奈何？你这里若有披挂，索性送我一副，一总奉谢。”

这颇有些仗着拳头说话的味道了。

老龙王无奈，擂起宫中鼓钟，喊来了其他三位龙王。

且看原著。

“北海龙王敖顺道：我这里有一双藕丝步云履哩。西海龙王敖闰道：我带了一副锁子黄金甲哩。南海龙王敖钦道：我有一顶凤翅紫金冠哩。”

不用说，悟空将金冠、金甲、云履等一并收下。

【二】

这身龙宫得来的黄金套装，孙悟空其实并不常穿。

平时在洞府之中，图个自在，大抵也不太顾着形象，只要背心、拖鞋即可。

这个习惯，后来到了天庭任职，依然不太改掉。如原著第五回，悟空任职蟠桃园总管理员，却改不了吃桃的习惯，监守自盗起来。

且看细节。

“见那猴王脱冠服，爬上大树，拣那熟透的大桃，摘了许多，就在树枝上自在受用，吃了一饱，却才跳下树来，簪冠着服，唤众等仪从回府”。

可见，悟空潜意识里偏好无拘无束，尤其无外人之时，却不喜好繁冗的衣装在身。但在外人前，却要“簪冠着服”，以示威仪。

【三】

可想，悟空那身黄金装，应酬的时候，这就一定得着在身上。

譬如当年为妖，妖界六大妖王（牛魔王等）时常前来串门，深酌浅唱，附庸一番风雅。此时，套装就得穿在身，以显妖王的范。

当然，若遇到上门叫阵的主，套装更必不可少了。

原著第四回中，悟空嫌弼马温官小，反下天庭，玉帝立马做出反制，遣天兵来擒拿。为首的先锋将，便是巨灵神。

悟空听得风声，对着猴兵道，取我披挂来，“就戴上紫金冠，贯上黄金甲，登上步云鞋，手执如意金箍棒，领众出门，摆开阵势。”

巨灵神见悟空一身亮瞎装备出场，心中先怯，手抖腰软，被猴王一棒打个踉跄，败阵而归。

【四】

有句老话，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尤其在人际交往中，一套得体的衣装就尤为重要了。

有这样一个真人秀栏目。扮演者先后两次在同一广场，以忘带钱包为由，向路人借用些许零钱。一次衣衫褴褛，一次光鲜亮丽。先一次，无疑碰钉子，路人纷纷避之不及，多以为是骗子。后一次，却碰上诸多好心的路人，交谈多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由此可见，衣装的层次，恰恰体现了一个人所处的社会层次。

当然，这也是双方初次见面之时，评价对方的一个最直观的判断信号。

即便如悟空这般心好自然者，也不能免俗。这身黄金套装，其实给了他极大的自信。

【五】

那么，悟空这身套装，后来又去向何处呢？

五百年后，悟空从五行山下刑满释放，却是赤条条的。当然，这也一度让他羞于见人。

但也推判，五百年前的那次意气用事，让他丢掉了这身华丽的衣装。

具体细节，大概可回翻至原著第六回。

当时天庭调来灌江口处战斗力惊人的二郎神，布下天罗地网，同猴王一番缠斗。

悟空渐处下风，以呈不敌之势。

南天门外观战的老君，此时却有痛打落水狗之意，丢下了金刚圈。

“自天门上往下一掼，可可的着猴王头上一下。猴王只顾苦战七圣（二郎神加梅山六怪），却不知天上坠下这兵器，打中了天灵，立不稳脚，跌了一跤”。

这一掼，凤翅紫金冠就掉落地上。

但他的厄运还没完。

“二郎爷爷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

哮天犬又上来摆了一道，不用说，这下脚下的藕丝步云履也给扯下了。

接下来，“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

这下可好，锁子黄金甲也给剥下了，换上囚服，穿了琵琶骨。绑上天庭，听候处置。

原著这个伏笔的处理，很有意思。不妨叫做三打孙悟空。一层一层剥洋葱般打掉了他的昔日荣耀。

悟空幽幽地回看眼看了那一地装备，犹如被无情剥下的尊严，心中微微一酸，耳后似乎传来梅山六怪恣意的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