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次日午后，苏寒家。
铃铃铃~一阵门铃声打断了苏一良的阅读，驱动轮椅走到大门前，“哟~是江天呐~来找苏寒的？”
江天笑着点了点头，“呵~是。叔叔新年好！”
“哎好好~快进来，小寒在她屋里呢~你进去找她吧~我就不招呼你了啊~”
“哎好叔叔，您自便。”
江天熟络的走向苏寒的房间，门虚掩着。试探的敲了敲门，见没人应，他轻轻推开房门望进去。床铺已经收拾整齐，挨着窗户的书桌上，扎着一撮小马尾的苏寒爬在电脑前，阳光在她背后勾出一轮魅力的弧线，江天轻轻一笑，放低脚步声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桌前。电脑上的word文档里一行字清晰可见，“”守株”行动窃听内容整理”。由于涉及保密纪律，江天并没有再往下看，眼神里有一丝无奈、有一丝疼惜的看着面前这个熟睡的女孩儿：看来，又是一夜没睡......轻轻拿起她挂在椅背上的军衣外套，为她搭在肩上，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的一瞬，身后的人嘟囔了一句，“谁啊...”
江天停住脚步，转身。苏寒手把着身后的大衣，直起身，看到门口的身影，睡意未退的脸上挂上一个浅笑，“来啦~”
江天看她醒了，也就索性关上门回转过来，坐在床上没好气的看着苏寒，一言不发。
苏寒察觉到身旁的两束冷光，定睛看了看江天拉长的脸，轻轻赔笑道，“嘿嘿，哎呀昨天你走了我就睡了！我是习惯部队作息了睡不了懒觉，这是早上起来写的！”苏寒用手直至屏幕。
看着江天一脸的“我怎么那么不信”，苏寒站起身半赔笑半撒娇的做到江天身边，“哎呀好啦~你这脸在耷拉可就赶上赵本山了啊~”，苏寒边说边用手向上托了托江天的下巴，“我向高参谋保证！我昨天晚上真的没熬夜！”
江天侧头看着一脸正经、三指并拢举起的苏寒，再也绷不住生气的脸，扑哧一声笑出来。“行了，我看你这又赵本山又高参谋的，应该是精神状态极佳。正好，走穿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啊？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哎~今天穿军装啊~”江天摆摆手中的皮手套径自向门外走去，留下一脸困惑的苏寒。

两人和苏一良道别后携手下楼，出租车早已等在楼下。江天上车后轻轻拍了拍司机师傅的椅背，“师傅，走吧~”

一路上，苏寒以探究的眼神看着坐在身旁的江天，而江天都只是笑笑，并不答话。随着车子的行使，苏寒慢慢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奇怪...这路怎么这么眼熟....
一个拐弯过去，一个高高的牌楼似的建筑出现在街的尽头。苏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一脸惊讶的看看前方的路，又转头看向江天，一向自持的脸竟有些动容，眼里也多了丝晶莹。
江天看到苏寒的表情，知道她已猜出了他们要去的地方，眼神里顿时填了几分凝重，轻轻一笑，拉过苏寒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握了握，仿佛是一种解释，也仿佛是在给他们彼此力量。

随着一声刹车声，车子停在了牌楼下，两人缓缓下车。
江天探头跟司机师傅道了声谢，然后转身走向一身军装肃立、抬头仰望着牌楼的苏寒。手揽过她的肩膀紧紧握了一下，江天轻轻道了句，“走吧。”
并肩穿过高高的牌楼，而在那上面，清晰地写着四个隶书体的黑色大字：“人民公墓”。


冬日的午后，少了虫鸟的鸣叫，显得格外寂静。阳光洒在昨日的积雪上，反射出粒粒晶莹的冰凌，格外耀眼。
在一个通体白色的大理石墓碑前，两个身着藏青色军呢大衣、头戴白底军帽的人，静静的肃立。
江天将提前准备好的一束花轻轻的放在墓前。白菊花中，点缀着几束火红的康乃馨。菊花白的纯粹、康乃馨红的热烈。
江天侧头看了看身旁的苏寒，除了红红的眼圈，没有任何表情。江天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苏寒，轻声道：“哎...大过年的不许掉眼泪啊，让阿姨看了不好~”
苏寒看看江天，不好意思的轻笑了一下，擦去不争气的泪水，轻轻点点头。
江天也是一笑，随即正色，拉起苏寒的手，转向墓碑：“阿姨您好，您可能还不认识我，我是江天，和您的女儿一样，是一名军人。苏寒，是我四年的大学同窗，也是...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我知道，当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有多么的不舍、有多少留恋。因为您爱您的女儿，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我可以感受到，因为我爱她、敬她，就像您一样”，江天略顿，坚定地看向身边早已泪眼蒙蒙的苏寒，接着继续转向墓碑，“在您不在的这十几年里，苏寒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孤独里群寻找慰藉，但请您放心，今后，有我在她身边陪伴她、激励她、爱她，我们会彼此扶持，去完成我们共同的理想、维护我们共同的荣誉。您在天上，可以安心了。”
苏寒迎着阳光、仰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的认真。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一句句肺腑的话语就像烙印般的刻在了苏寒的心里：那里，有火在燃烧。苏寒不知怎的，从她看到人民公墓的大门、一直到江天字字句句的对着她的妈妈说完这样一段足够让她永生难忘的话，就像是铅水堵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四目相对，她只是静静的笑了笑，双手揽上江天的右臂紧紧抱着，闭着眼靠在江天的肩头，任泪水浸湿她的脸颊、浸湿他的肩。

不知过了多久，苏寒渐渐平复。从未被如此宠过的她直起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呵...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带我来这里...”，苏寒迎上江天的眼光，脸上是真挚的感动和爱意，“....更没想到......你会在我妈妈墓前，说这番话.....”。苏寒微微迟疑，忘情的看着眼前这个干净的大男孩儿，微微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留下轻轻的一吻，然后嘴角上扬，“谢谢，江天。”
江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转过神来，脸上一个大大的笑容，伸出手食指弯曲在苏寒的鼻子上轻轻划过，轻道了声“傻丫头”，然后轻轻一带，将苏寒揽在怀里，轻轻左右摇晃。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苏寒...”江天把下巴抵在苏寒的肩上，轻声唤道。
“恩？”
“嫁给我吧。”
话音刚落，苏寒身形微微一顿，从江天的怀里直起身来，睁着大眼睛直直望着江天，愣在当场。
不等苏寒缓过神，只见江天慢慢单膝跪地，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慢慢打开，举到苏寒面前。
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枚铂金的戒指，顶端，一个精巧的菱形小钻闪闪发亮，虽不华贵，但却足显品位。
江天紧张的抿抿嘴，抬眼看着面前这个一身戎装的姑娘，轻轻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苏寒，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江天，苏寒的脑袋里几乎一片空白。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准备好了吗？她能当好一个妻子吗？能给他、给自己一个真真正正的家吗？
然而，一切的疑问、一切的不确定，仿佛都融化在眼前单膝跪地的这个男人那坚定的双眼里。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发作：答应他。慢慢，那个小小的声音逐渐变强、变强，最后强到她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终于，当脸上一滴泪滑落，苏寒释然的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几乎同时滑落的，还有江天的眼泪。看到苏寒点头，江天脸上顿时一个大大的笑容，长长地出了口气，拿起苏寒的左手，轻轻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慢慢起身，四目相对，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江天拿起苏寒戴着戒指的手，眼角含笑的看来看去，然后用望向苏寒：叱咤沙场的女军人脸上是少有的娇羞和微红的脸颊。江天在苏寒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
午后的斜阳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懒洋洋的照映在苏寒母亲墓碑旁的绿草地上。影子里，两人紧紧相拥密不可分，就像两人的心。
四年的同窗生活、两年的心心相映，这一刻，是个句点，也无疑是个新的篇章。

你知道吗江天，我有多感谢你：感谢你的懂、你的真、感谢你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有我最爱的母亲的见证....谢谢你。
你知道吗苏寒，我有多感谢你：感谢你的鼓励、感谢你无私的爱、感谢你给了我所有生命和信仰的源泉...我爱你。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部队不像普通单位，春节的假期时间随时都在变化。
从苏寒妈妈墓回来的那天半夜，江天被一个电话吵醒，朦朦胧胧的睡意随着电话里声音的急促一扫而空。“好，下午的会议我会出席。再见。”按下结束键，江天的眉头微微皱起：李明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篓子...没时间细想，江天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将行李打包，留下字条和父母道了别。
电话那头是他和李明在研究所的副手小赵。本来，近期两人一直在联手搞一个舰队协同作战的演习计划，舰队司令看了他们的设想十分感兴趣，特批他们将具体的实施报告直接上交军区作为马上要展开的联合军演的一个训练单元。江天负责主体策划案的撰写，而李明则是负责策划案内所有项目参数和数据的计算及整理。放假前江天熬了几个通宵已经基本完成了初稿，并把U盘交给李明带回家做最后的数据审核。但谁也没想到，李明不知怎的竟然将U盘弄丢了，而更加火烧眉毛的是，江天的电脑里只有最原始的数据和一些大纲，并没有备份原稿。现在，他必须要赶最近的一班火车回研究所，当面问清具体情况。联合军演不等人，江天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急躁。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挤进屋里，洒在苏寒的床上。苏寒揉揉眼睛，用手摸索着拿起闹钟：九点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苏寒已经好久都没有尝试过了。不知怎的，昨晚睡得格外踏实。将闹钟放回床头柜上，苏寒无意间瞥到无名指上的戒指。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苏寒用右手轻轻抚过它，嘴角不禁一丝上扬。直到现在，回想起昨天江天的话和举动，苏寒还是觉得耳根热热的。
难得的假期，明天就要回部队了，从容的起床、洗漱，然后换上一件宽松的黑白条的大毛衣，将微微长起来的头发束起一个短短的小马尾。看着镜中的自己，笑容又不禁爬上了嘴角。
今天的苏寒，仿佛格外的不吝啬笑容。
昨天约好今天在他家碰头，然后一起去小曼家做客。苏寒穿上平常的外套，和父亲说了声再见，出发向江天家走去。

“呦是小寒呐~”开门的一如既往是江天妈妈。
“过年好阿姨~”苏寒笑着问候。
江天妈妈往里一让，“快，快进来。小寒，你知不知道江天部队出了什么事儿了？今天早上起床看见他留了个纸条说有事儿回部队。我们俩都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几点走的。”
苏寒一愣，心里泛起一阵担忧。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往大衣兜中摸索出手机来。摁下开机键，果然，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昨夜凌晨1点发来的。苏寒立刻将信息打开，里面一行简短的短信：“部队有批数据出了问题需紧急处理，明天不能陪你了，抱歉。”
看完信息，苏寒心里的担忧略减，挂上安慰的笑容，转向同样一脸担忧的在旁等着的江天妈妈，“没事儿的阿姨，他说是部队一些数据出了问题，急需他回去处理。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对了，他今早风风火火的就走了，我刚刚进他屋收拾，看他桌上还落下了个文件夹”，说着就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个黑色的架子转将出来。“你看看，我也看不懂，不知道是不是要紧的...”
苏寒结果文件夹翻开，里面全是一些江天对于这次演习计划的手稿。苏寒皱皱眉，略略思索了一阵，然后转向江妈妈，拍拍她的肩膀，“阿姨，您放心，江天那儿没什么大事儿。这份东西我给他带过去。等一切都安顿好了，我让他给您电话。”说完，一个安慰的微笑。
江天妈妈点了点头，“好好，快去吧去吧。”在苏寒转身关门的一瞬，江妈妈忽的用余光瞥到了苏寒手上的一圈亮光：那是............过来人的江妈妈微微一顿，然后随机一拍手，挂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年初二的下午，军区研究院外冷冷清清，多数院研究员还没回来。苏寒这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走过传达室，出示证件后向卫兵询问了江天办公室的位置。

穿过一片大大地雕塑群，一栋高高的建筑映入眼帘。这里，就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军区研究院主楼了。穿过楼门，在二层拐角处的第二个门上，苏寒一眼就看到了江天的名字。
门虚掩着并未关死，苏寒微微寻思，然后轻轻的推开了面前的门。办公室里布置的很简单，大大的窗子，两张对头放着的办公桌，桌上堆着2、3个吃剩下的方便面盒。靠近左手的桌上，一台笔记本电脑竖着屏幕，屏幕后，是爬在桌上已经睡过去的江天。
看到眼前的情景，苏寒心里已经猜到了大半。轻轻笑着摇摇头：只会说我，自己还不是一样....轻轻走进屋来到江天身边，放下自己的手提包，轻手轻脚的把江天胡乱堆在一旁的大衣盖在他背上，然后慢慢将桌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
一切整理好，苏寒轻轻出了口气，然后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熟睡的男孩儿：看来，我们谁也做不到放下工作、放下部队、放下肩头的责任...无奈且略带自嘲的笑了笑，苏寒最后深深的看了眼江天，准备转身离去。谁想刚一转头，迎面和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苏寒也没看清来人是谁，只是迅速的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嘘”的手势，然后把他拉了出来。将门轻轻掩好，苏寒微微直了直身，看向来人。
来人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这个一身军装、充满英气的女军人，托了托眼镜，“你是苏寒吧？”
苏寒微微一怔，略略点了点头，来人未等她回话就伸出手，“呵我一猜就是你！你好，我叫李明，江天的战友。”
苏寒也是一笑，和李明我了握手，“你好。”
“哎呀真不好意思啊~破坏了你们的团聚，这次是我工作出了纰漏，多亏江天帮我开夜车，不然就...”
苏寒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大家都是军人...你太客气了...”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略长的军人，虽然满脸笑容，却还是挡不住两个深深的黑眼眶...苏寒在心里一笑：看来，昨天开夜车的，不止江天一个...
“呃...我刚出去拿了趟文件，那我先进去了？”
“哎等等~”苏寒突然想起，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架子，“呃这个江天落在他父母家里了，我看了眼内容，是关于这次你们的项目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忘了拿，就给他拿过来了。你帮我转交给他吧，希望没耽误你们工作....”
李明结果苏寒手里的文件夹，粗略一番，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哎呀苏寒！你可真是活菩萨！老江昨晚上死找活找就是找不到这份手稿，我俩已经尽力回想可总包不齐漏掉一些细节，这下可好了！”
“呵呵，能帮上忙就太好了~那你们忙，我先走了。”苏寒笑了笑。
“哎~你不坐坐啊~”李明急忙叫道。
苏寒摇摇头，“不了，我部队也还有事情，下班火车一定要赶上，就不耽搁了。再见。”
李明点头笑了笑，“好吧，那你路上小心，再见。”李明转念在心里默算了下，苏寒的部队驻地在龙台的东边，而研究院却在龙台西北边，这姑娘为了送这么趟文件，多跑了好几百公里的路....推开门，看到整洁一新的办公室、听着空挡的走廊里回响着哒哒的苏寒高跟鞋的声音，李明心里颤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睛里溢满了晶莹。注视着还未察觉、依旧熟睡着的江天，李明心里默默念叨：老江，眼前的幸福，一定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