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现老五届大学生的精神品格

——评李克灵长篇新作《错季绽放》

封秋昌

2019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李克灵的长篇小说《爷爷奶奶们的青春岁月》，2022年该社又推出了其姊妹篇《错季绽放》。前者写老五届大学生中学时期在罕见的三年自然灾害中是如何生活和学习的；后者则是写他们的大学生活及一生的经历和命运。何为“错季”？字面意义是说季节不对，这里可引申为“生不逢时”，但因其多年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学雷锋、破私立公等教育，又经受过各种困难的磨砺和考验，尽管生不逢时，依然能够灿烂地“绽放”，故名之为《错季绽放》。

一、《错季绽放》是一部填补文学空白之作

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知青文学曾风靡一时，名篇佳作令人难忘。所谓“知青”者，乃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上山下乡的中学生们。而所谓“老五届”大学生，是指毕业于1966、1967、1968、1969、1970的五届大学生。他们的确是有点“生不逢时”：中学阶段，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遇见了历史上罕见的“三年自然灾害”；上了大学，正当学知识的阶段，却赶上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因此，“老五届”大学生是有特殊经历的一代，是经风历雨阅历丰富的一代，是被认为生不逢时却依然“绽放”的一代，是值得敬重、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代！

但令人遗憾的是，比知青的经历更加丰富多彩的老五届大学生的生活，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在长达半个多世纪里，却始终无人问津。李克灵是老五届大学生，他经过多年的思考、酝酿，又经过两年的艰苦写作，终于完成了这部长达50多万字的《错季绽放》，从而填补了这一文学空白。

小说设有“现在时”和“过去时”两条线索：“现在时”是中国电力大学举行建校50周年校庆，来自天各一方的历届毕业生欢聚母校，互述衷肠；“过去时”是由老同学韩晓敏，外号万能胖子给杨腾的孙女讲述当年这些爷爷奶奶们的青春秘史。小说内容丰富，人物众多，涉及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和各个角落；小说通过时空的转换和今夕交汇，从而把老五届大学生从学校到社会一生的经历和各不相同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诚如出版社的推荐语所说：“时空今昔交汇，故事跌宕起伏，事件惊心动魄，情感激荡细腻，人物性格迥异”。因此，这部小说不仅可读性很强，并具有不容低估的文学意义和多方面的认识价值。

二、世间总有真情在

《错季绽放》中的“过去时”，以较多的笔墨描述老五届大学生在文革动乱年代中的生活及社会风情。这场动乱，极大地将人性中的恶诱发出来。表面看，那是一个黑白颠倒，假恶丑横行，好人受难，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世道。但这部长篇通过众多人物的所作所为及其惊心动魄的故事，形象化地告诉世人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世间总有真情在。在政通人和的时代是如此；在坏人当道的乱世同样是如此。不过，在乱世，坏人做坏事明目张胆，理直气壮；而好人做好事反倒有罪，需要偷偷摸摸地去做。

比如，省革委副主任雷泰石，顶着巨大的压力与陷害凌鼎山和夫人柳青的人巧妙周旋，以事实不清需要继续调查为由，反对马上执行死刑，主张立即关进监狱。关进监狱是高明之举，既没有故意包庇之嫌，又保住了凌鼎山的性命，同时，关进监狱也避免了被反复批斗之苦，所以此时把凌鼎山关进监狱，实际上是一种最好的保护方式，还为澄清事实赢得了时间。而柳青被遣返回农村老家，她因双腿瘫痪不能行走，在农村无法生活，回省城求助雷泰石，而雷泰石却避而不见。因为他知道，此时出面帮助柳青，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柳青二次被遣返，这便引起了柳青对他的怨恨和误解。丁玫梅是柳青当年收留的孤儿，在凌鼎山和柳青落难和没了工资收入的情况下，丁玫梅依然与柳青相依为命并陪同她一起被“遣返”。因为在柳青的老家没吃没住实在无法生活下去，丁玫梅想到自己的老家起码还有间土窑洞，于是她不畏惧路途遥远，背着柳青长途跋涉回到自己的老家，每日靠上山打柴换回些米面艰难度日。深陷囹圄的凌鼎山正是因为有雷泰石这样的高级干部的坚持正义，瘫痪在床的柳青正是因为丁玫梅的不离不弃和照料，才保住了性命，最终夫妇二人得以平反昭雪。

还有，杨腾让雪火将被打倒的数学权威万帧教授转移到雪火的老家无山县城藏起来。雪火家境贫寒，缺吃少穿，加之其母体弱多病，根本无力解决万帧的吃住问题。而与万帧素不相识的山里姑娘郎英，只因为听雪火说万帧是全国有名的数学家，是她的幼友杨腾的恩师，就立即返回距县城一百多里的深山老家，翻山越岭背来粮食；雪火的母亲去世，雪火又返回学校，郎英独自一人承担起了掩护、照料万教授的责任。而他的堂兄郎一，则定时从老家把粮食和蔬菜给他们送来。他们这样精心地照料万教授，别无所图，就因为万教授是全国知名的数学家，就是为了让他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安安静静地写书和搞研究。

还有，中国电力大学的牛妞分配在新疆西北角边境小村，她在这里坚守十二年，改变了这里没有小学的历史，还把年龄不等的十二个学生，让他们十二年后统统考上了大学。而这一年布尔津县的县中，高考则被推了光头。牛妞做出的惊人业绩让这个边疆小镇沸腾了，全布尔津县为之骄傲，牛妞所在的蒙古族乡亲则把她当成“亲闺女”看待。但35岁的牛妞，十二年的风霜雪雨，让她看上去有50岁。布尔津县把她视为“功臣”。县委书记为了解决并且要解决好牛妞的婚姻问题，特意召开了县委常委扩大会议，可谓绝无仅有，其情可鉴。

毛主席曾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同理，哪里有假恶丑，哪里必然存在着“真善美”。明乎此，顺境时，要居安思危；逆境时，则不忘初心，坚信未来！

在乱世中发现不易被发现的“真善美”，并且把被颠倒了的“真善美”再颠倒过来，正是这部小说富有认识价值的独到之处。

三、老五届大学生的情感世界与精神品格

如前所说，老五届大学生是有特殊经历的一代；他们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经历过文化大革命，诸如红卫兵全国“大串联”、观点对立的两派组织发生“武斗”、军宣队和工宣队进驻学校、北京高校因战备搬迁到外地办学，学工、学农、清查“5·16”，直到最后的毕业分配，所有这些，《错季绽放》遵循“历史真实”的原则，都写到了。尽管其中有些人犯过这样那样的错误，但绝大多数人的本质是好的，是善良无私和正直的，他们的精神品格，是值得继承和发扬光大的。

其一，自觉的吃苦精神和自律意识。1966年红卫兵的“大串联”，被许多人误解为“游山玩水”。其实不然。中国电力大学发电6401班组建了以雪火为队长、韩晓敏为副队长的徒步长征小分队，之所以要“徒步”，出发点就是要亲身体验红军当年长征的艰难，就是要继承和发扬红军的“长征精神”，自觉地到艰苦的环境中去经受锻炼，增长才干。所以他们在规划长征路线时，选择的都是当年红军所走过的地方。这是游山玩水吗？不，这是一种自讨苦吃的精神！尽管他们做好了吃苦的精神准备，但在徒步长征中所遇到的苦和险，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比如在西渡黄河时，万能胖子掉进冰冷刺骨的黄河，险些命丧黄泉；在夜过秦岭无人区时，经受着饥饿、寒冷、高原反应，特别是巨大的恐惧感的煎熬和考验，女生贺清廉还被藏匿在山洞里的逃犯所劫持。徒步长征，的确让他们经受了考验，增长了见识，但他们对自己永远是高标准严要求。比如，他们到达延安之后，除了瞻仰革命圣地，还在党的七大会址中央大礼堂开了一个查找问题，总结经验教训，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的“生活会”，进行自我整风，“狠斗私字一闪念”，着重从思想上查找问题及其原因。

其二，无怨无悔的奉献精神。段小瘦和牛妞曾经是一对恋人，也曾因为牛妞的误会写大字报进行“论战”，毕业分配时因此事受到影响，致使一对恋人劳燕分飞，都被发配到了最边远落后交通不便的地方。瘦小的东北姑娘牛妞被分配到了新疆最边缘、最偏僻、最艰苦、最荒芜的边陲小村镇，村子里连电都没有。从阿勒泰到布尔津县不通汽车，要途径河流、原始森林和无人区。

同样，段小瘦被分配到甘肃永靖县水利局，但具体工作地点却是“独峡水电站留守处”。从县城出发，段小瘦坐着毛驴车整整走了五天五夜才到了“独峡”。“所谓独峡，名副其实，高山峡谷，奇峰对峙，千岩壁立，从此，段小瘦与明月为伍，同黄河相伴，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大雪封山，独峡与外界隔绝，一年365天，一个人猫在这里，已有半年没有说话，头发胡子一般长，俨然一个野人。”除夕之夜，段小瘦曾与觅食的狼群隔窗对峙，他急中生智，突然想起狼怕火，于是点燃衣物扔出窗外，才吓跑了狼群，段小瘦则吓得一夜无眠。

因此，他们共同的感受都是“孤独”。不过，牛妞的孤独是置身于偏远陌生环境举目无亲所产生的“孤独”；而段小瘦的孤独，则是孤独一人、与世隔绝的“孤独”。但他们没有被难以忍受的“孤独”所击垮，相反，他们无怨无悔，以顽强的毅力与“孤独”作斗争，并战而胜之！牛妞为边疆教育做出的贡献已如前述；而段小瘦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经受住了各种困难的严峻考验，因此入党，提干，援藏，一步步走到省委书记的位置。

其三，“鸡黍之交”见真情。若论老五届大学生的情感世界和为人处世，一曰纯真；二曰诚信；三曰真心互助；四曰无私；五曰正义感。表现在爱情上，则是感情的专一、纯洁，真心相爱不带功利目的；不讲门当户对，追求的是内在美、心灵美、进步性和革命性；虽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却无肌肤之亲。用宋赐的话说：在没有成为夫妻之前，我还是要坚守“男女授受不亲”。薛莹与段有辙相爱如漆，但当她得知段有辙为“自保”而要写大字报陷害杨腾时，立刻告诉了杨腾的好友雪火前去阻止。今天的青年男女，或许认为他们过于传统，甚至感到难以置信，但那正是真实的他们。

老五届大学生这种建立在纯真、诚信基础上的“鸡黍之交”，这种将传统美德与时代特征融合在一起的精神品格，在杨腾身上体现得尤为鲜明。杨腾之所以决定和柳竹闪电结婚，除了表明自己不会变心之外，主要是为了能够光明正大地保护柳竹；合理合法地把柳竹的母亲柳青及小丁接到自己的老家杨卯村，让她们的生活安定有保障。但考虑到前途未卜，杨腾提出“先结婚不合衾”。这些理由，处处都是为柳竹和她的家人考虑的。

杨腾的诚信和宽厚包容，得到两派同学的共同信任，这也是他作为一派组织的头头，能够当选校革委会副主任的原因（主任由军代表担任）。

荀电伍是另一派组织的头头，毕业分配时，副主任杨腾负责两届毕业生的分配工作，考虑到荀电伍的家庭有实际困难，面对这个对立面组织的头头，杨腾不仅答应了他的请求，并真心予以帮助。荀电伍在生命垂危之际特意绕道来看杨腾，为的是说一声“谢谢”！

杨腾为什么甘愿冒性命危险去保护藏匿数学家万帧、万羡父女呢？因为杨腾知道，加在恩师头上的特务罪名，完全是别有用心的捏造，而知恩图报的杨腾决不会袖手旁观；再就是被恩师的拳拳报国之心所感动。杨腾来到万教授的藏身之地，没想到恩师在如此艰苦、险恶的境遇中依然进行科学研究，并且给女儿万羡布置了有关导弹弹道、卫星变轨计算等研究课题时，“杨腾对万家父女立刻肃然起敬，不管时局如何艰难，个人处境怎样危险，都没有泯灭心中的追求，而且这追求与社会的前进、与人民的幸福、与国家的富强休戚相关，这才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脊梁。”

杨腾本是数学天才，他在认真研读了万家父女的研究成果后，大胆地将父女二人的研究成果合二为一，定名为《飞行器轨道轮》。恰巧，杨腾与国家某研究院院长是拳友，二人在切磋拳艺之余，院长无意间说到目前急需数学方面的人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腾当即向他推荐了万家父女。该院长喜不自胜，立即上报，经国家正式研究批准，把万家父女借调到该研究院工作。

这就是杨腾不惜一切代价，不顾个人安慰保护栋梁之才的家国情怀，而他的有勇有谋也于此可见。

（2022年7月20日草拟；22日修改）

工作单位：河北省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