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林子跟叶哥下村，主要是催收农税提留款。因为快年终了，其他村的农税提留都已完成得差不多了，而秋木村基本还没什么响动。

“问题症结在哪里呢？”林子问叶哥。

“秋木村啊，本就是个烂摊子，年年如此呢。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还是由于村干部不得力，害得我年年挨批评。就是因为工作难度大，所以办事处王主任才叫你和我一起联系秋木村，有了你我也轻松得多了哦。”叶哥叹口气，朝林子笑道。

林子不置可否，他知道叶哥在取笑他。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村支书家。老支书从堂屋端了一张条凳放到地坝中央，叫叶哥和林子坐下。支书的老伴则张落着倒来茶水，叶哥接过茶杯，仰头猛喝了几大口，顺手递给林子。林子象征性地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捧在手里，嘴里道着谢。

“这位小老弟是......？”支书打量着林子问叶哥。

叶哥正欲开口，林子接过了话头：“我叫林子，是才从学校分配出来的学生。”

“是大学生呢，是镇上第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生。”叶哥补充道。

“真了不起！还是书读得多文凭高的好，你看镇上的两个中专生都先后提拔了。林子你是大学生，以后肯定有出息。”老支书啧啧不已称赞林子。

林子有点不好意思，嘴里又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憨憨地一会望望老支书，一会望望叶哥。

刚出道的林子，根本就没想过什么要提拔、要有出息之类的事，现在心里就想着把这一年的农税提留任务完成就不错了。

“以前群众交粮交款很积极，现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不少人都不愿意交，拖欠很严重。要把老百姓兜里的钱掏出来，难啰！”叶哥反复叨念的这句话，让林子觉得收农税提留款就象是向农民抢或讨似的。

“老书记，今天我们来主要是根据镇上的安排，来催农税提留款的，现在全村各个队情况怎么样了？”寒喧几句后，叶哥提起了工作上的事。

老支书取下嘴里的烟杆，朝条凳上磕了磕，然后从怀中掏出用塑料袋包着的几根烟叶子，一边裹着烟卷，一边说到：“恼火得很呢。一队情况还可以，已完成了大部分。二队队长本来有能力，可就是成天喜欢喝酒打麻将，根本就没认真去收款。三队没有队长，没法去收。四队队长是村主任兼任的，也没在家。五队、六队两个队长有点软雄不起，一听群众说没有钱，就没有办法了。”老支书点燃卷起的烟叶子，用力深吸了一口，咳了两声，叹口气：“没办法，反正我是准备今年又挨板子了！”

林子听了，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抬头望着叶哥。

“你们还是要把工作抓紧哦。”叶哥似乎也不知说什么，敷衍道。

林子这时才认真细细打量老支书，感觉就象叶哥所说的，老支书真的有点老了。

又聊了会，叶哥说：“老书记，我们现在一起到各队去看看，催下各个队长抓紧收款，好不？”

老支书说：“今天是我儿媳的生日，我两老口要到街上去看儿子儿媳，你们今天就先去催下，下次我陪你们一起去，怎么样？”看似商量，却又好象不容商量。

“那好吧。”叶哥望望林子，没再说话。

趁老支书起身进屋时，林子轻声问叶哥：“他不去我们怎么催收啊？”

“可人家也确实有事啊。”叶哥面无表情，显得也很无奈。

从老支书家中出来，林子和叶哥向各村民小队走去。秋木村呈直线型，要将6个队走完至少需要2个多小时。来到一队，情况正如老支书说的，比较让人满意。他们把一队队长表扬鼓励了一番，然后又向二队赶去。可到了队上，一打听，才知队长没在家，不知去哪了。没办法，他们只好又向其他队走去。

叶哥传呼响了。叶哥拿出来看了看，对林子说：“办事处通知我赶回去开个财税会，我要先回镇上去。林子你一个人去其他几个队催下吧。”

“好的。”林子答应一声，他知道叶哥兼了镇财税所出纳。

“3队、4队都没有队长，你不要去了，你先去5队找到文书，叫他和你一起去几个队走走。”

“我们的任务就是下到各队去走一走，督促一下。”看到林子有点畏难，叶哥再嘱咐了几句，掉头往镇上赶去。

看到渐行渐远的叶哥，林子突然觉得很茫然，一时不知该咋办才好。

傻傻地一个人呆在这大山茂林里的小径上，林子突然觉得有点孤单，甚至有点害怕。他每走几步就往路旁密林中瞅瞅：里面不会突然窜出什么怪物吧，野猪？莽蛇？林子后背有点冒汗。

他不明白农村工作咋会是这样的。他觉得自己压根不是别人眼中的所谓体面的乡干部，而是一个没人搭理的、摸不着道儿的村干部。

比村干部还不如，林子苦笑。

他又想起自己做梦就想当医生，一张高考志愿表全填报的医学院校。林子觉得，世间多了一个无用的乡干部，少了一个好医生。肯定是搞录取工作的那灾舅子故意和自己过不去，林子心想。

没办法，还是继续往前去吧。

几经周折、打听，终于来到了文书家。文书姓张，看得出来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也许是林子第一次上家门，张文书对林子甚是热情，叫林子今天不回镇上，晚上就住他家。林子看奔走了大半天没有什么收获，就索性答应了文书，在文书家里与他唠了起来。

谈到村上两委班子，张文书也是连连叹气：“其实秋木村这样瘫痪很久了，可镇上并没有引起重视，支书老了工作没有积极性，选出的村主任又不搞工作，村上干部工作不到位，几个队的干部也就基本上是撒手不管。”“以前我还牵头把工作抓下，后来也懒得管了，费力不讨好。”文书说。

“我第一次下村，看到这样子，感觉工作真不知从哪里抓起。”

“这是肯定的。村上的工作，主要还是要靠村干部，你们镇上派来的只能是协助村上工作。如果村上不出力完全靠你们，那是行不通的。”

“看来必须尽快把干部问题解决好。”林子说。

“难呢。老弟啊，你别小看了村干部，关系也是千丝万缕呢。”

“关系？”

“是啊！方方面面的，有镇上的、有村组的、有家族的，复杂呢。”文书俯过身，轻声对林子说：“你知道老支书那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不退下来吗？就是因为镇上一个领导和他有老交情呢！”

林子没有答话，他听说过官场勾心斗角，可压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村子，也是这么的复杂。

“以后肯定就是你一个人联系秋木村了。”张文书笑道。

“为什么？”林子诧异地问。

“因为办事处王主任早就想把老叶抽回镇上去了，他推荐老叶兼任了镇财税所出纳，可一直又找不到人联系秋木村。在镇机关坐办公室多好啊，没有谁愿意联系村上工作的，任务重，压力大，经常挨批评。”

林子哦了一声，他现在才知道王主任要他联系秋木村的真正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