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初冬的胡同，孤寂的黄昏，映照着两个年轻而倔强的身影。

      “我实在受不了你了，你的刁蛮任性总是让我很痛苦。”他终于在一次争吵之后，倾吐了隐藏心底很久的怨言。

       她仍旧孤傲地抬着头，凤眼圆瞪，不可一世地讽刺道：“你受不了可以不受，你真以为我离了你活不了了。”说完，她眺望着不远处的校园，昏黄的远山一派静谧萧条，全然渺无人烟的凄凉，看不出其间的人声鼎沸。

       他的拳头紧握，转而松弛放下，洒脱地甩手说道：“我知道你年轻漂亮，有大把的青春，有大把的男生追你。”他露出一脸绅士的微笑，掩藏着内心疼痛不安的隐伤，“既然这样，我们分手吧！”说完，一个优雅华丽的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她万万想不到那个任打任骂的24孝男朋友居然会有如此的胆量，只待他走远，她的心绪才从过去回归至当下，对着他已然远隔的背影大声哭道：“你有什么了不起，居然跟我提分手，分手就分手……”刚开始，喊骂声明显大于哭声，渐渐的哭声盖过了话语，也淹没了胡同街角的人流和聒噪。

       他完全异于从前的表现，愤然离去，就再也没有回头。

       那天的黄昏那么长，那日的傍晚那么凄清，凄清到只是一片落叶都可以惊起她所有的回忆。

       这片落叶，和当年的那片很像。两年前，在学校的后山上，暮秋的颓唐漫及整个山岗，她一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的落叶，生怕踩痛了那些濒临死亡的生机。他在她的身旁，努力地苦思冥想，想打开交流的僵局：“你知道吗？我一拍掌，这些落叶就会应声而落。”

        她突而抬头，看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兄长，疑惑地摇摇头，然后终于放松地笑了一下。

       “你不相信啊！这样吧，如果我拍掌，叶子落下了，那你就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他狡黠地笑了笑，即便那丝狡黠中夹杂着更多的憨厚。

       她红着脸低下了头微微笑，齐腰的长发飘飘如帘，一副玉净花明的模样。

       他击掌，没有一片叶子落下，他再击掌，还是失败。这次轮到她笑话他了：“你要趁着起风时拍掌才行。”

       他故作沉稳，再次击掌，一阵长风穿梭而过，摇动起一片枯叶。树叶摇摇坠坠，亲吻她的脸颊，轻拂而下。她红晕刚刚退去的脸颊又浸润了光彩，明眸闪烁，惊喜明显多于娇羞。

      “来，你也试试。”他趁势鼓励道。

        她用微笑回应着他，举起右手，只是一个响指。秋风卷裹着风沙，扑向她的双眼，她眼中进沙，本能地闭眼，任泪水冲净沙尘。等待眼睛轻舒，再睁眼时，已过了20年，场景转到了这座城市的一家咖啡馆。

       依然黄昏的夕阳，透过卡其色的欧式窗帘，映射在了桌上的两杯咖啡中。暗淡的阳光中，舞动着的轻尘洋洋洒洒落于桌上，不休不止，时时在在。

       面前坐着的仍然是他，只是已经中年的他了。微微发福的身材，浑身散发着稳重果敢的气息。那是20年前完全不同的气质和神采。

       “你担心我会对你女儿不好吗？”打破僵局的还是他，声音温和却有点急于澄清的急切。

        刚才还在搅动咖啡的她，抬头看看对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抬头时她的额头上明显已经多了好几道皱纹。她微微笑道：“不是的。我的女儿和爸妈不会接受我再婚的。”笑着笑着就哭了。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在一起时，开心悲伤杂糅一团，泪点浅的她总是哭着哭着就笑了。那时微笑是一种心情，不像如今，微笑沦落为了一种表情。

      “你就不能像当年甩我那样，有那时一半的绝决果敢也好啊！关于你家人的工作，我们可以慢慢做的。”他耐心地宽慰鼓励着她，甚至轻柔隐晦地将了她一军。

      他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被岁月削磨过的心境，让她没了迎难而上的勇气和毅力。她轻轻摇头，可是脸神却是如此坚定。他坚决的神情，心底却是轻轻动摇。

       原来，现实的容量很小，它只允许我们放弃，不准我们争取。到头来，回忆如墓，淡薄如素。

       那天，是她先离开的。他静坐许久，怅然若失，也或许，他从来就不曾得到过。

       锦年素时，总仗着自己年轻，不懂珍惜，以为一切都来得及，以为时光还挥霍得起。甚至以为有个爱你如生命的人，会一直在原地。

       年华逝去，他在余晖中，带着曾经的笑意。她却没了曾经的勇气。没有丰盈的岁月，没有蓬勃的爱情。更重要的是，没了那个最美好最圆满的自己。原来，我们在爱情上吃了一辈子的苦，到头来只是为了证明，我们活得有多委屈。

       谁不想万丈尘寰，不改初愿。谁会遗忘那些慌乱过年华的微笑神情。只是光阴流转间，匆匆复匆匆。跋涉经年，原以为爱情会如死若生、如衰犹盛，却不想最终只落得身有皈依、情无定所的结局。

       原来，再不舍的离开，表面看起来都是这样绝决。原来，爱情这么短，叹息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