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园》 （十二、三、四） 

                         十二

      我的心迷茫而又彷徨，只敢在园子之上盘旋，一掠而过，不能停留。

      啊，那石鼓、石径、石屋；那双亭、长廊、拱门，你那阅尽风光的眼睛微闭着，端坐如佛，那么安详，泰定。

      啊，那上阶苔痕，入帘草色；那红花紫藤，金风秋雨；那玉兰丹桂，葡萄黄梅。你们依次在季节的路口走过，流光滴翠，丰姿绰约。

      啊，那月夜、月色、月影，月光朦胧中的你我。那夜那酒，那月辉下的杯子，轻吟的小令。还有，你波光微濛的眼睛!

      还有那鸟，杜鹃画眉，雨中的燕子，池畔黄莺·····

      园子在梦中，偶尔有一声夜鸟的惊唳，青蛙卟嗵、卟嗵跳进荷塘。园子轻轻晃动一下，复归于沉寂。这时，风送过来田野的麦香。夜空无尘，月在中天，隐隐地，我听见了少女河的歌吟。

      我的爱心与日俱增，甚至不忍拔去掩径的野草。有一条下坡的小路通向天井，路弯弯，草青青，青石路面上泛着水光。脚步缓缓走过，会有蚂蚱一只只跳向路边，蹦进草丛里。

      尤其夏日，我把目光投向园子的边缘，不管哪个角落，都能看见许多可爱的生灵。它们形体纤瘦，生命短暂，却是柔弱而静美。它们的存在是造物的赐意，不可或缺，它们使这座园子熠然生辉。

      夜静极了，月华如水，凉意沁沁。蟋蟀的叫声此起彼应，和谐而有激情，犹如为热恋者演奏的夜曲，绵缠不歇。

      这时，有一种感觉自心底涌起，我的胸中常常溢满幸福。爱意泛泛，如光如彩。

     “幽篁一夜雪，疏影失青绿，莫被风吹散，玲珑碎寒玉。”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些诗句使我走进一种状态，那是一个遥远的意境，飘渺而诱惑。痴呆的一瞬间，仿佛那一切都发生在这个园中，存在的或者迷失的，恍若昨日。我就是那童子，天地无邪，在园中奔跑，欢闹。

      园子恬静而慈祥，象一位老人。

      此刻，我收敛想象的翅膀，如同一只倦鸟，栖在枝头。

                                                    2009.8.9上午 

                             十三

     我无法选择语言，心如泉，任其流淌。

     许多个时日，梦园！我不敢正视你的肃穆与庄严，不敢站在你的面前。我在林木间独步，不知如何与你对话。

     这些天来，我始终回避你的名字，不愿让我回望的文字接近你的内心，不想让我戚戚切切的话语带给你忧伤。

     这是一座百年书屋，“听香读画之室”。石屋里来过一些长者，他们曾是经天纬地之人。今天，已寻不到他们的背影，他们已沉入时间的湖底。唯有这老屋，斑斑苍苔，满墙青藤。

    “谁非过客，花是主人”。八个大字，广阔径尺，默默读罢，蓦然心惊，冷峻而凄凉，望着你。石屋无言，园子无言。旁边的竹林一片静谧，亦无言语。

     石屋前是一片青砖地面的院子，我在竹林旁边读书，穿越时光的隧道，感悟前人，翻着笙歌弦舞，腥风血雨的书页，我认识了许多仁人志士，知道了君子之道，之德，之操行；也看见一些奸佞小人，象干瘪的跳瘙，钻在书页的夹缝深处。

     在石屋的墙根，长着几棵小草，夏天的雨后，它们会开三两朵米样的小花。清晨，草叶上挂着露珠，在风中晃悠，露压弯了草叶，突然就掉下来，草叶摇晃几下，又挺起了身子。

     麻雀喜欢在它们身边打闹，高兴时会悬在爬墙藤上，藤摇来晃去，好像秋千，雀快乐的叫着，嗖地一下就没了影踪。一片红叶落下来，落在小草旁边。小草无意，落叶有情，成就了小小的风景！

     青藤爬满了石屋，长长的藤蔓垂下来，几近地面。它的花是一簇簇的，浅黄。落花垂直掉下来，打在叶蔓上，沙沙的响，如蚕食桑叶的声音。落在地上，是一层绿，和那几棵小草的绿一样。

     爬墙藤的花蒂犹如蟹眼，我看见它生动的目光，就想到童年，想起少女河边的水草，鱼和小蟹。

     石屋有很多故事，过客都消失了，只有我和石屋记得。有一天，我会告诉一个人，一个来者。

     呵呵，百年老石屋，一个白发人。

     现在，我和石屋都保持沉默。

     我们心中有许多秘密，我们互相望着，在心中微笑！

                                                       2009.8.9下午

                            十四

    请允许我撩开纷披的绿叶，仰首看你。

    “蛰庐”，是康南海写的，关于这位老人，他和梦园的因缘，我会在另一种文字里写他。

    现在让我告诉你，这是一排座北向南的窑洞，青砖到顶，高阔，排场。它的两翼伸展，怀抱着园子。东边是几株李梅，西边是两株松，竹林。一条卵石小路贯穿其间。

    “蛰庐”高高在上，镶嵌在窑洞的眉间，俯视着园子。它的正面是石屋，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梅花凋落时，落进池子里，鱼儿会浮上水面，唼唼喋喋的啄咬。

     还有一首诗：“蛰庐徘徊亦自安，月移花影上阑干，英雄种菜寻常事，云雨蛰龙犹自蟠”，也是康有为写的，寂寞与落拓，胸间不甘之滋味，颇值得细细品赏。

     这院子一开始就种下了忧伤。桂花吐香的中秋，坐在水池边，会有一些落寞漫上心头 ，想到这位在失意中漂泊的人，感到难解的迷茫。

     还有一位老者，朗神美髯 ，于右任先生！曾在这梦园里歌吟，挥毫绝响。月夜遐想中，会不由自主地走近他们，从他们的目光里，能得到动心的醒悟。

     还有，这梦园的主人！

    “花径不曾缘客扫，万里归心对月明”啊，而今庐空空，空对明月松风，魂兮归来！先生！

     蛰守，草木有情，燕雀有情。年年春来，采一束园中野花，置那石案之上，默念着你的名字！

    呵护着这里的一切，在这园中掘井，渴而饮，不言悔。

    然后，我望着西隅的那个门洞，陷入沉思，那是千百个灵魂安息的所在。走进去，你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他们冰冷而无言，他们是一个辉煌的王朝。曾经光耀世界东方的火熄灭了，唯余一团灰烬，被风吹到了这个角落。

    常常在夜半梦醒，听天籁在园中，无法入眠。冥冥之中，感到一种神圣！

    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守护，耕耘，谁的旨意！

    岁月悠悠，我的身心渐趋透明，象一尾蚕。

                                        2009.8.10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