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小学的时候，几间破旧的教室在几根横木的支撑下摇摇欲坠，屋顶瓦房上的瓦片东一块西一块，抬头可以顺着漏光的瓦片仰望天空，有阳光射进来的时候特别漂亮，一股股明亮的光直直地照着教室，年幼无知的我们会在课间十分的时候用双手去捧着阳光玩，有时候会把老师的老花眼镜对着太阳聚焦，然后在焦点那里放上老师的备课本，一会功夫，备课本就燃起来了。

    结局自然很惨，统统吃了老师的细竹鞭，小拇指那么大的竹鞭抽打着屁股和后背，相当疼，那时候的孩子不像现在的孩子，跟宝贝似的舍不打，当然只是打手心和屁股还有抽后背。

    每逢夏天雨季或者冬季毛毛细雨的时候，雨水会顺着瓦沟冲向后院，瓦片稀疏的地方，就会漏雨下来，雨水拍打在房梁上，顺着房梁滴下来，我们便会将破木桌子和长条凳子移动一个位置，让雨不要淋着我们。

   但是孩子的好奇心很强，我们感觉那时候的天空很纯净，顺着房梁滴下来的雨水我们也觉得干净，我们会趁老师不注意，就仰头将嘴巴张开，让雨水滴在嘴里，然后吞了下去。有一次，我正在仰头张嘴接雨水，忽然一块粉笔超我扔来，不偏不倚，恰恰扔在我嘴里。扔粉笔的语文老师命令我咬着粉笔站在黑板前，直到下课。我当时人站那里，心里却在怀疑语文老师肯定至少扔了10颗粉笔才有一颗瞄准了我的嘴。

   简陋的教室有一扇木门和一把铁锁，还有四五扇窗户，每个窗户竖着几根锈迹斑斑的钢筋，本不应该锁，因为里面除了凸凹不平而没有上尤其的木桌子和条形凳子外，就剩讲桌和黑板，上了钢筋和铁锁，这是为了防止附近的村民将桌子和凳子抗回家当柴火烧了。

    爱扔粉笔砸我的语文老师那个班，教室最后一扇窗户上的钢筋被我们用力一掰，便可以掰弯了，如果迟到了，我们就不敢从正门进教室，因为从正门进去，就容易被罚站，要么被罚背古诗，还容易被罚了搞大扫除。如果迟到，我们便悄悄绕到教室的背后，蹲在窗户下，像海豚一样，‘嗖’的一下冒出一个头，‘嗖’的一下缩下去，冒头双眼如雄鹰捕猎，一旦发现老师背朝我们正用心地在黑板上写字，便迅速跳上窗户，从那个钢筋被我们掰成一大个框的窗户窜进来。有经验的高年级学生告诉我们，要想身子过一个夹缝，必须先用头去试探，头能过，身体肯定能过。

     有一次，我又迟到了，那是夏季，午后的艳阳照耀着我们，我们在路上懒洋洋地冲啊学校走去，还在庄稼田里偷吃了农民的蚕豆和豌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在河边偷看了几个妇女在嬉水才迟到的。

     到了学校，我蹑手蹑脚地绕道教室后面，慢慢靠近窗口，抬头一看语文老师正在写字，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纵步撂上窗户，头朝两根钢筋夹缝里死劲塞，我塞。。。。奇怪了，头居然被卡住了！当时的景象，就像长虫爬进瓶子里，进退两难，我很痛苦地用双手抓住两边的钢筋不敢说话。

   这时，教室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语文老师一扭头，握住一根红粉笔，如宝剑出鞘搬朝我射来，不偏不倚，正好射着我的头。语文老师骂道：

   “卡不死你！不知道这钢筋我昨天就把掰它复原了吗？”

     他骂归骂，却迅速跑过来又把钢筋掰开，怕把我卡断气了。

     那时候四五个老师教着四五个班，老师们除了教语文，还教数学，除了教数学，还教体育，除了教体育，还教美术。总之，我们特别崇拜那时候的老师，什么都懂一些，尤其是语文老师。因为他除了教这些课程，还是学校的校长！

     教室的房梁被雨水侵泡了，就容易长霉，长霉了，也会长蘑菇。每次抬头望着白嫩嫩的蘑菇时，我们就狠不得顺着支柱爬上去摘，但语文老师告诫我们说，谁要是爬上去，就用皮带将他脖子捆紧，吊起来，然后挂在房梁上，三天三夜不让下来。

     孩子们一是怕疼，二是怕吓，三是怕死，所以都没人敢去。

     教育一切为了孩子，语文老师看着满目疮痍的教学楼，怕发生意外，还是悄悄滴将他那以种地为生却会木匠的哥哥抓到了学校，在学校住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语文老师每天都会偷偷地从国有林里砍伐一根松树，然后从家里扛到学校，让他的哥哥将松树刨干净，把房梁上被水侵泡得快断裂的木头换了，把教室里坑坑洼洼地桌椅板凳也换了。

      有一天，下着雨，语文老师扛着一根很粗很长的松树在一个叫‘龙井堡’的坡上往下走，龙井堡是一条倾斜约45°的斜坡，雨后的黄泥巴路很容易踩滑，那天语文老师没踩稳，他重重地摔了一跤，从龙井堡上滚了下去，肩膀上的松树也掉了下来，他朝前滚，松树朝后跟着他滚，他滚到下面的时候，松树也滚到他身后，重重地将他头砸了一下，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身边围着五六个学生，大家哭喊着一起把语文老师扶了起来，老师摸了摸后脑，感觉有些疼，又用身边的芭蕉叶擦了一下身上的黄泥，继续一歪一倒地扛着松树朝学校走去。

     后来有人去林业局举报了，说语文老师每天偷国有林的树，已经偷了几十根了，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林业局的人下来调查，国家财产树木被砍伐了几十根，是要坐牢的。只见语文老师一边抽着水烟筒，一边淡定地回应林业局的人说：

    “一切为了教育！”

     林业局的人将村支书，镇党委的人一起抓来开会研究，他们进去学校发现桌椅板凳也是新的，房梁也换了，就说不用汇报上去，不用坐牢了，但是必须将村里的干部和镇里的干部每个人都罚款以防再犯。

     从那以后，我们坐着平整的凳子和桌子，看着屋顶的瓦也被换成新的了，我们就用心地学习，也是从那一年开始，语文老师教会了我们一句李白的诗歌：“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也是从那以后，我们似乎懂事了很多，这个身兼校长和教我们多门课程的老师，终于感动了我们。也感动了一个台湾爱国人士，那位爱国人士后来捐了20万，让语文老师组建队伍，重建校园。

     校园建好后，语文老师上了贵州日报，被评为贵州省一级教师！

     这个语文老师姓李，他跟母亲生了我！他是我的父亲！

     前几天的一个午夜，父亲喝多了，打了几次电话给我，打了又挂，挂了又打，我再次接到的时候，只听见母亲在电话那头骂道：

    “不要理你父亲，他神经病，半夜三更的，让不让人睡觉了，白天我忙着种地，晚上累得要死，他就不睡觉，左跳右跳！”

     我提起电话，跟父亲说：

    “爸，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他结结巴巴地说：

    “有是有，怕你娘骂！她啰嗦得恼火！”

     我说：“你出门，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跟你说！”

     父亲出门了，朝我们家的后山走了去，我不停滴问他：

    “冷不冷？”

     他说：“衣服穿得多，不冷！”

     我说：“爸，你也别走得太远，就在这里聊聊就行了！”

     他说：“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娘，没有文化没有知识，拼命种庄稼，让她不要种不要种，她就舍不下。儿子，我现在坐的这个地方你要记住，是一块大石板上，石板的两边，有两棵花椒树，很高，还有一棵白香树。这几棵树都是我种的。这是我们家的地，以后你娘百年归天了，就把她安葬在这里！这个位置是龙井堡的龙头，我看过了，风水很好！”

     我有些不高兴了，生气地说：“爸，你喝多了！”

     他冷笑了一下，说：“没多，你娘这辈子很辛苦，我没事，我是属于国家的，拿着国家的工资，干着教育的事业，虽然退休了，但是将来百年归西了，又不能土葬，将来火化了，随便怎么安葬，实在不行，就把我放在你娘的旁边！如果她不愿意，你和弟弟就把我放在对面山头我们家的地里，那里有一棵梨树，下面是风化石，风水也好，跟你娘那罗嗦的娘相互望着！”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些哽咽了，只觉得一滴眼泪顺着我的脸庞滑落了下来，这是我在2012年的第二滴泪。

     流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人过花甲，想得最多的，不就是跟自己长相厮守的老伴吗？虽然我感觉父亲的话让我心痛，他不应该这么早说出来，但是至少让我看到了父亲在酒后对母亲的爱和怜惜。父母这一生，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母亲只会写她的名字，而父亲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们能长相厮守，我很感动，甚至我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见过二老牵手一起走过。但是，父亲和母亲的爱，又会输给谁？

    那一夜我跟父亲一直聊了快一个半小时，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打电话跟父亲聊这么久。我跟他讲起我最近卖毛毯捐赠家乡留守儿童一事，他说没有白培养我，再后来，他就跟我讲起了文章前面扛树木从‘龙井堡’滚下去还差点坐牢的经历。

    跟父亲聊完后，已经快两点钟了，他酒也醒了，跟我说：“有点冷，我回家了！”

    第二天清晨，我在微博里这样写道：“男人的眼泪就像美女身上的比基尼，不露的时候很深邃，一旦露出来，就很深刻。。。。。。”

     写到最后，也许有人会问我：“小虎，你2012年的第一滴泪是什么时候流的？”  

    我很坦然的告诉大家，是今年七月份在贵州，在我的家里，我领了十几个外地博友去我家，他们去我老家看望了我的父母，我觉得父母的脸上增添了无比的光和热，当时在酒桌上，我多喝了两杯酒，我因此也感动了，那酒桌上，有三千尺，有黑熊，有轻言细语，有荣华平平，有水滴醉梦等等。相信我的泪也曾经被他们看出来了，只是，他们不愿说而已。我觉得，流泪没有什么可耻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最后我想说的是，如果这一辈子非要让我选择一个人崇拜和敬仰，我只好选择我父亲了。 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曾做过伟大的事，只是有些儿愿意说，有些人不愿意说而已。

 图一：老爹喝多了，我领他在上海看鲁迅公园，他一定要装酷学鲁老爷的动作。。。。。。
图二，父母在北京鸟巢附近的喷水池旁，脸上洋溢着笑容。


  特别感谢各位博友和朋友的支持，《这个冬天不再冷》活动圆满结束，给留守儿童的文具盒生活用品，已经让我弟弟去办，他写的文章也并在了前一篇文章《这个冬天不再冷》里面。大家也可以去看他的文章，祝福所有好人一生平安！

这个冬天不再冷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