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河

另一位带着故事来的是德国人-梅利斯先生。

贝鲁特国际机场重建项目中的重头戏是扩建主机楼，难点在于不是在原有主机楼上扩建，而是拆掉一半再扩建，这比爆破一整座旧楼难度要高得多。中标这家本土企业的施工方案与价格都合理，只是实施失误，导致要保留的那部分主机楼被破坏了一部分。幸好是晚上、没有伤到人，毁了数十台电脑。这家包商觉得赔不起，留下履约保金溜走了。没有时间重新招标了，老板找来德国一个爆破专家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就是梅利斯。

梅利斯先生来了几天，就把任务圆满完成。因为事发突然，大公司签合同比较官僚，层层上报；到人家活都干好了，我才抱着上面批下来的合同找他签。

那年四十岁的梅利斯是个实干家，完全没有日耳曼人的傲慢，不但没有责怪我马后炮签合同，还请我出去吃饭。席间和我聊起中国文化头头是道，还聊文革谈雷锋。

“您简直就是一本中国近代史课本啊”我惊叹。

“好说好说，我其实和您是一条战线的“看着我满脸丈二和尚，梅利斯讲了他的故事。

在柏林墙没有推倒之前，梅利斯是东德人。十几年前一个寒冷的圣诞节，他跪别双亲，空着手独自从零下十几度的柏林施普雷河（俗称东西第十五条防线），游到西边，把柏林墙甩到身后。

我惊讶地说“您肺活量好大啊，一口气钻进东柏林的冰窟窿里、憋到西柏林冰窟窿出来，那要是没冰窟窿咋办？”

他呵呵笑说当时的河幸好没结冰，否则边防军会增加河岸巡逻队，他就不能轻易越境了。但是零下十几度的冰水加上极度紧张，使他逃出来后，一头浓密的头发在短短几天内全部脱落。

我诧异地看着面前一头黑发的梅利斯“天！您这个假头套也太逼真了啦！”

梅利斯笑笑，“这是真头发。我拼命干活攒了两年的钱，买了我现在的头发。植发，一根一根种进去的，没错，就是像种菜那样，而且还会长，如同真头发一样。我当时想着，哪天能回家，我爸妈看到一个秃老头会以为我是骗子，呵呵。”

http://picture.youth.cn/qtdb/201411/W020141104814762887847.jpg爱琴海》书 - 节选 《八千里路云和月 三》" TITLE="《再见 爱琴海》书 - 节选 《八千里路云和月 三》" />

柏林牆的今昔

有些事情可以用钱弥补，有些事却无能为力。梅利斯告诉我，他非法越境后，一直不敢和父母联系，叛逃是大罪，怕连累二老。1989年柏林墙倒下，东西德统一，梅利斯第一时间扔下手上的工作，带了所有的积蓄还乡，等待他的却是荒芜了的院、空荡荡的房子和两只骨灰盒。邻居告诉他，自从梅利斯越境，父母总是被当地政府找麻烦。加上对独子的思念，二老没有等到统一，在几年前相继离开人世。走前嘱咐邻居不要掩埋他们的骨灰，等儿子回来带他们走。

梅利斯卖了祖屋、重谢了邻居，隔着窗看望了早已嫁为人妇的青梅竹马；带着双亲的骨灰，永远地离开了生长的地方。

施普雷河是德国战争分裂历史的见证。河岸很长一段，因沿河而建的柏林墙而成为东西柏林的边界，在“柏林墙”年代，这里岗哨林立，森严壁垒，许多趁夜色跳入冰冷的施普雷河企图游向西柏林的东德人，在此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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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普雷河

梅利斯走的那天，我请他去‘蓝月亮’吃了顿中餐，让值班经理放一盘我带来的崔健卡带-

《浪子归》

又推开这扇篱笆小门，今天我归回. 

不见妈妈往日泪水 不认我小妹妹.

光阴匆匆似流水 它一去不再回. 

不再有那痛苦的梦 和无用的忏悔. 

我仿佛看到梅利斯带着父母的骨灰，回到他曾经发誓再也不回去的施普雷河。没有了柏林墙，风景如画的河堤有孩子们嬉笑着奔跑，有情侣漫步。梅利斯独自背着骨灰游了很久，最后潜到河底把骨灰撒入这条不归河。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