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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四月,我都沉溺在焦虑与忧伤的情绪中。清明节早晨,可能误食了过期的罐头鱼,中午时分便开始眩晕恶心,继而上吐下泻,到最后吐的是水,泻的是水,浑身发冷冒汗还是水,脱水是不可避免了,晚上嘴角便燎起一溜水泡。放假在家的儿子忙前忙后悉心为我清理秽物、擦拭身体、端水送药、服侍我起床下床......这让我由衷地感到欣慰:孩子长大了,平凡生活里的险急时刻可靠的终是亲情。
   
   
入夜时分,睡意全无,思念着远在上海年迈的父母不禁悲从中来。父亲因为经年的糖尿病,双目几近失明,没人照拂,晴朗的日子里便只能在楼下的小径上独自徘徊。线路是一成不变的,导盲杖划拉着路牙石发出有规律的“橐橐”声,它让父亲感到安稳自如。失明前这些场所他再熟悉不过,一草一木了然于心。早先他已清楚:做为糖尿病的并发症,失明是人力难以逆转的,不过是早一天迟一天的事,所以用了心记住自家楼下的一切设施布置,他是自律严谨的人,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内,做事很有规划,几乎不曾失手过。母亲因为顾忌楼上居民的感受,担心导盲杖的声音影响邻居们的正常生活,繁繁复复用碎布条把杖头缠裹起来,这样,声音便闷哑了,俩老人也心安了许多。
    
   
母子连心。当晚想起父亲,尚且能够克制。不知为什么,一旦念及母亲,情绪几近崩溃。害怕家人担心,自己窝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吐泻已经完全停止,肚子的隐痛也渐渐退去,体温恢复正常。儿子体贴地为我挪开一床被子,床头柜上摆放着满水的保温杯和削好的水果......灯光下的这一切,让我的眼角渐渐润湿。想起小时候自己生病时,母亲背着我去医疗室扎针,小孩子对感冒发烧这些小疾患,一贯是没有太多感觉的,心急火燎的都是大人。幼时的我生得肥胖,那时便懂得心疼母亲,担心自己压坏了她,可我又如此贪恋她的脊背。父亲长年不在家,这副脊背承担了过多的负累,承载着我们姐弟一切精神、物质的需求。两个姐姐相差四岁,二姐长我三岁,七年生下三个孩子,公公婆婆早不在世,丈夫远在上海,山里场里、泥里水里,那段漫长的农村岁月,母亲是如何熬过来的哟。
    
   
母亲怎么熬过来,是一直刻在我心里的。人民公社时期,母亲怀里抱着未断奶的我,手里领着蹒跚的二姐去学习编织地毯的手艺。孩子多没人带不能下地干活,那就在家里带着孩子做副业。幼时我经常在睡梦中看到母亲通宵达旦编织地毯的情景:飞针走线,一张张漂亮的手工地毯像变戏法一般从母亲的操作台上生产出来。在我入梦时,还仅仅是一个笼统的边框,清晨醒来时那些色彩艳丽的花鸟虫鱼便镶嵌其中,活灵活现,让人赞叹不已。多少两口子务农的人家,夫妇俩带着两三个孩子,年底结算尚且亏欠着生产队里的口粮钱,而仅凭母亲的一人之力,一针一线的手工活计,除了包住我们四个人的口粮,村里开支我家居然还有充足的结余钱。我们吃的每一粒谷,穿的每一件衣都凝结着母亲的汗水与心血。联产承包那会,责任田分户到家,我们大小四个人整整五亩田,村民们早就羡慕父亲拥有城市工作和城镇户口,嫉妒母亲仅靠副业便能满足一家老少的口粮开支。分田到户,等着看一个女人的笑话。笑话没看成,反倒惊掉了下巴:玉米、花生、小麦、红薯、高粱.....每一样作物都被母亲梳理整饬得有模有样,秋日里的收成最有说服力,那些半吊子的务农男人甚至被母亲甩过了几条街。可我知道,那些收成是怎么得来的:三伏天的正午,树荫下歇着都汗流浃背,母亲蜷缩在没过头顶的玉米地里除草,茂密宽阔的玉米叶子带着锐利的边锋,在母亲的手臂、脖颈上留下横七竖八斑驳的划痕,汗水浸过去,刺痒难捱。别人家运送农家土肥有拖拉机,“突突突”一车子顶母亲十倍的手推车,山路崎岖,后面是母亲推车,前面是我们姐弟拉绳。春露秋霜,寒来暑往,劳作让我们共同体会着生活的甘苦,也让我们母子、母女、姐弟间产生了难以言表的血肉深情。有一天,一定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是我们姐弟共同的心愿。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九〇年父亲把母亲带到了上海,五十一岁的她终于摆脱了艰辛的农耕生活,结束了与父亲漫长寂寥、天南海北的分居岁月。那时大姐早已结婚产子,夫唱妇随,家庭幸福;二姐毕业后当上了人民教师,继而顶替爸爸去了上海工作;我则顺利考上了名牌大学。村子里沸腾了:一个妇道人家,劳动持家不输男人,孩子也教育得这么好。早先看扁我们的外公、舅舅暗地里悔青了肠子。可我们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更不需要别人的忏悔。生活总归是自己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既然不能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也就大可不必了。      
   
   
然而我始终知道母亲并没有真正地享上清福。父亲的糖尿病一直让家人忧心忡忡,更是笼罩在母亲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我们离得远,父亲的饮食起居样样都需要母亲操心,累月经年。有时候逢年过节她会悄悄地在我们面前嘟囔几声:“我就是操心的命,年轻时你们仨把我绑的紧紧的,老了你爸又这样,我能离开他一时么?”母亲年轻时心气高,干活从不惜力,一劳累便有肿腿的毛病,旷日持久,一直以来我们都忽略了她的这些心疾的表征。九二年她因气闷就医被查出了冠心病,之后病情一直稳定没发作,坚持吃着中西药,拿自己当好人伺候着父亲。父亲的糖尿病几乎夺走了家人的全部关注,遑论母亲自个,连我们姐弟都忽略了她的健康。还有一点,我们多少迷信遗传的作用:外婆在那么艰苦的生活条件下尚且能够享年九十有三,母亲也应该是高寿的。可谁又在意:外婆终生所付出的心力哪及母亲的十分之一。
   
   
母亲的身体一定出了问题!这样的预感在我生病时是那么强烈,平生从没有如此剧烈的呕吐经历,从没有在虚汗淋漓时那么真切地想抓住母亲的手,从没有如此感同身受母亲的气喘胸闷......隔天电话问候母亲,她断续虚弱的声音验证了我的预感。在被二姐送到医院后,由于心衰导致肾功能减弱,母亲的体内竟然积水六公斤......为了不给我们添加心事,她一直自己默默地承受着病痛,直到电话里的声音暴露了真实的病情。
   
 
  母亲住院了,这次她终于不得不放手长年形影不离的父亲,不得不客观面对自己的老迈与衰弱,做为病人不得不接受儿女们的侍奉与宽慰......好强自立如她,这是多么纠结与无奈的现实。一切的治疗护理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好在病情尚处在可控的地步,我们姐弟将配合医生竭尽全力护佑母亲。血浓于水,流淌在我们一奶同胞的脉管里,恩高过天,咫尺天涯都从未离开。
    岁月静好,祈盼我的老母亲早日恢复健康。
     
     
     
     
     
     
     
     
     
     
   
  
     
     
     
     
     
     
     
   
 2015年4月30日·夜
     
 
 
      
★《五月的祈祷》发表在《齐鲁晚报网》“个人专栏”。 (欢迎点击) 
 
      
★《五月的祈祷》发表在《幸福威海》杂志2015年7月刊“个人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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