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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长时间没有阿香的讯息了，今天突然接到她的电话。伊邀我参加她所监理的一个项目的竣工典礼,顺便聚餐叙叙旧。我随口问她聚会名单，阿香笑：“都很忙，没别人，老公、还有一位咱们共同的朋友。”我嫌她多事拉来老公，人家开着机车维修铺子，哪有工夫陪我们海吃闲聊。阿香又笑：“他早就不修车了，如今和我一样，也做工程监理，前年取得了注册执业资格。”这让我吃惊不小：阿香是工程院校毕业，做工程监理是科班出身，而她那位老公.....

    时光回溯到九五年，晚我一年毕业的阿香分配到我们单位。初来乍到，在几乎所有人的眼里，她都算是一个比较另类的人：肉肉的饼脸，零星散播着雀斑。五官分散，一副少见的佛耳。人看起来木木的，寡言少语，喜怒无形。做起事来慢条斯理，火烧眉毛也稳得住。一切是不是因为成竹在胸而气定神闲，不得而知。这样的表现连同她蹩脚的普通话，将阿香与周遭的环境很好地隔膜开来。公司领导对她的到来持不咸不淡的态度，尽管那时公司的业务刚起步，十分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听说领导第一次召见阿香，委婉地要求本来就是土著的她用威海方言与之交流时，阿香不紧不慢地回答：“说普通话是大势所趋，尽管我说得不够好，起码我是在向着文明迈进。”之后很长的时间，大家才慢慢地适应了阿香的语言，但朝着文明迈进的意识，一时半会是理解消化不了的，接受和效仿就更不用说了。另类的代价是孤独，她是一个人在前行。

    阿香在自己的节奏里毫不起眼地生活工作着，波澜不惊。直到一年后，公司里发生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聚焦了所有人的眼球：阿香恋爱了——当然是自主恋爱。其实这本不该奇怪，二十四、五的大姑娘，不恋爱才奇葩。可是焦点不在这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她的恋爱对象：东北来的打工仔：工作、收入、文化、出身统统只有背影，没有背景，木匠铺里的学徒工。“婶可忍叔不可忍!”发布消息的看门保安眼珠子都快呲出眼眶磕磕巴巴对着众人说：“我没扯谎，是亲眼看到的，晚上下班后木匠铺旁的甬道里，两个人死死地抱在一起咬舌头......”大家哄笑，接着就是炸锅般地议论开来：“听说阿香是她闭塞小村里数十年都不曾出现的大学生，况且是没有复读一蹴而就的高考奇迹。就算父母对她的婚姻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难道自己就甘于堕落么？”“哎呀，这怎么向村里的父老交代，怎么把这样的女婿领回家？......”趟过了婚姻河的女人们体贴地为阿香犯难操着心。年轻的后生们则直接开了火：“阿香放着当地的好人不嫁而自取其辱，一定是受了东北人的蛊惑。”可真要找人家算帐去，又没有充足的理由，只能窝着一肚子闷火。同龄的女孩子们暗自以阿香为戒，心里偷偷地拔高着择偶的标杆，找高富帅才有面子，绝对不能像阿香那样自降行情，让父老乡亲们因自己的选择而蒙羞。

    阿香的恋情没有因为大家的鄙夷而短命休克，闲言碎语反而让它发展得四平八稳。毕竟是阿香，众人慢慢地接纳了事实，尽管违心，可对于阿香这姑娘，又能怎样？食堂里的一位资深八婆着实想不通，忍不住问阿香到底图个啥。阿香幽幽的一句话让八婆趔趄一步，一口气不顺，差点挂了：“不图啥，我这么个人，找他那么个人，行。”话是慢吞吞的，可韵味利索干脆，斩钉截铁，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婚后的日子肯定很苦，男人家里几乎没有任何聘礼，听说买房子的首付全是女方家里给拿的。两人的工资又都那么低，能好过才怪。”大家因为阿香的执拗而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的现世报。而阿香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是圆圆的饼脸上经常飞着红霞，过来人都清楚，那是爱情滋养的结果。老公家不但没帮衬新婚夫妇什么，反倒大伯子、小姑子都奔着阿香南下，毕竟威海这个怡人的海滨城市较寒冷偏远的塞北边陲，天然环境和就业机会都要好很多。阿香热情地招待着他们，尽着自己的力帮着他们联系工作，新婚的家成了收容所。公司里的婆娘们知道了情况，再也不能维持好修养忍隐下去，背地里甚至破了口：“傻X，倒贴有那么好玩？还上瘾了。”不知阿香听没听到这些话，反正还是该干嘛干嘛。有人看到三伏天的晌午，阿香冒着烈日蹬着自行车去集市买蝎子，回家处理成干货后邮寄给东北患关节炎的婆婆。“真够扯淡的了，面都没见上几回......”女人们照旧愤恨着，男人们倒沉默了下去：有的想起了自家妈妈的风湿病，也有的想起了昨夜发生在家里的河东狮吼。

    九七年我换了部门，阿香基本上从我的印象中消失了。当年的中秋节前后，她突然向我借钱，数目不多，也就五百。我没问什么理由，后来才知道是她老公要做疝气手术。家里实在没什么钱，借了好几个同事才凑够了手术费，幸好手术非常成功。半年后，她把钱还给了我，岁月如梭，我几乎忘了这档子事。

    阿香两口子在孩子一岁后，双双从单位辞职：她通过了监理师考试，从事本专业。我们行业相近，市面上她的口碑还不错：木讷较真、业务精进，不糊弄推委甲方、也不刁难勒索乙方，人品值得信赖。木匠老公转行做机车维修，如今骑摩托的人不多，听说生意一直不太好。万没想到他竟然是“跨界高手”，干上了不搭界的工程监理不说，居然还考取了注册监理师资格。要知道，这类执业资格考试，很多科班出身的大学生，都望而却步，近朱近墨，果然关键。阿香的儿子小时侯我见过，伶俐聪明很懂礼貌，听说学习成绩一直是班级里稳稳的头三名。

   “孙哥，明天到底能不能来？怎么一直不说话？”阿香电话里的催问把我从遐想里拉了出来。“哦，成。”我回过神恍惚应承着。“那就这么定了，我在小区前的“喜乐福”订桌——我家大伯和小姑开的店，来尝尝地道的东北菜。”电话里阿香的普通话照例还是那么温吞蹩脚。迷离煦暖的夕阳下，我仿佛看到她圆圆的饼脸上飞着红霞，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目光里充满了塌实与坚定。

                                               2014年4月26日

       ★《阿香》发表在《齐鲁晚报网》“个人专栏”。 (欢迎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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