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焦急地举着钱,说是央求,语气中却带着霸道。让我先交!我是买硝酸甘油!我这儿有危重病人!
众人漠然。都急,不危重谁上这儿来呀。队伍里有人小声顶撞。
恰恰是在挽救生命的地方,生命却变得异常廉价。急症室,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地方?
我深深弯下腰,疼痛依然剧烈,无可忍受。走廊的塑料椅上,至少还有七八个人也是同样姿势。不由得想起崔健的一首歌——不过是一对儿一对儿虾米。想到这儿,突然觉得挺可乐,但一笑,肚子更疼了。
痛的来源,分外伤与内伤两种。曾被冰割伤过手指,锋利如刃的冰。那是一种快意的痛楚,凉丝丝的伤口,能清晰地感到脉搏每一次跳动,向身体之外输送鲜血。然而并不怎么疼,外伤的恐怖在于皮肤被撕裂的最初五秒,惊悚感,心脏会猛烈收缩,喘不过气来。五秒过后,血流出来,便无所谓了。
内伤则不同。比如胃病,牙痛,钝刀割肉般的疼。最初还只是隐隐地,暗中酝酿滋长,然后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暴虐,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抵抗,直至,连呼吸都变成负累,连生都变成一种要挟。
心里的痛也是如此。
痛的本质,分有价值与没价值两种。我望着一名产妇被推进去,疼得死去活来,酣畅淋漓。她具备痛的资本,并且,她的呻吟还将被记取,被歌唱,被怀念。而我只能在硬邦邦的听诊床上缩成一小团儿,咬紧牙关,面对医生的“审判”——最后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吃的什么,有没有慢性肠胃病史……仿佛此刻的疼痛是往昔某次放纵的报应,仿佛我应当应受。
呵,心里的痛也是如此呢。
能给我开针杜冷丁吗?我问医生。
不成。你这才多大点儿病呀。
那开片安定总成吧?
……看情况吧,你先输上液,呆会儿要是还不缓解再说。
有时候我觉得,医生就像是死神,超越了佛陀或上帝的悲天悯人,对待生命有着绝对的冷静与公平。他们只给癌症晚期患者病人开杜冷丁,所有还将活下去的人,必须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