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浮生.
生活的表象是一片混沌,各种新旧事物交织其间,不断转化、终结,又再度衍生,这使得生活变成为了最不现实的存在。谢林曾说过,“一件事物仍在‘持续’是因为它的存在与它的本质不一致。”我们无法触及生活的本质。
正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所述,掩盖在经验生活之下的真正人生,如同暗夜中的闪电,因它的稍纵即逝,神秘与伟大,反而显得毫无真实感。这种真正的人生太过轻盈,以致没有人能达到,没有人能承受。没有人能攀登上生活的终极顶峰。
这恰恰就是悲剧存在的意义。
抵达本质.
人们期待生活中的变化,但这种变化应该像一张意外中奖的小额彩票。殊不知,各种渴望的实现都是它自身的破灭。面对真正的奇迹,大部分人怀有怯懦与畏惧之情,而这所谓真正的奇迹,正是存在本身,就是生活的本质。它穿透了生活的虚幻的表面,直抵灵魂,使人生的本质清晰地显现出来。
每一部真正的悲剧都是始于生命中的偶然,这奇迹来自命运的神秘之手。这只手牵动着杂乱的,难以理解的,却又显而易见、不可更改的命运之偶,它摒退掉生命中的其他杂质,直接提出终极问题与答案。乔治·卢卡契曾说:“舞台悲剧是存在的顶峰形式,达到了存在的最终目的和极限。”悲剧中的人物不再置身于日常生活的温床,他一登上舞台就被抛进了一个不灭的,永恒的瞬间——生命的本质。在这里,生存与死亡,屈服与斗争,都经由命运的神秘之手糅合在一起,消失于“万物归一”的黑洞中。
悲剧比任何形式,任何存在都更应该存在。在日常生活中,人们通常把死亡视为恐怖的现象,认为它是随时销毁生命的不可预知的力量,而悲剧的积极意义在于,悲剧中的死亡是建构在肯定生存的意义上的。在生存与死亡的旋涡中,悲剧人物完成了灵魂的觉醒。保罗·恩斯特在某出悲剧的结尾如是说:
“当我可以为所欲为时,
当别人只不过是我的牵线木偶时,
我还会希冀什么吗?
一个神能为他自己赢得光荣吗?”
……
“我们所能实现的必然会有极限,
否则我们所处的世界就是无生命的沙漠。
我们之所以能生存下去是因为有些东西
无法得到。”
《麦克白》,命运的欲望.
苏格兰大将麦克白,在凯旋回归的途中听到了女巫的预言——他将成为考特爵士,而后将成为君王,但他死后继承王位的将是另一员大将班柯的后代。很快,第一个预言实现了,这唤起了麦克白的欲望,他开始了对命运的追逐。在妻子的怂恿下,他杀死了国王,杀死了班柯。一旦踏上命运之途,“回头的路是使人厌倦的”。麦克白变得残暴,神经质,他的妻子也死于精神分裂。最终,麦克白的首级被割下,原国王的儿子继承了王位。
很多人说,莎士比亚并不笃信神示与超自然力量,但他的这部悲剧,某种意义上更接近希腊悲剧精神。它充满着预言,诅咒,沉重的命运之轮,更重要的是,它借助麦克白的毁灭抵达了悲剧真理的彼岸:生活的奇迹,悲剧的命运。
剧中,有一段门房关于喝酒对淫欲的议论,即是浅白地阐释了欲望对命运的作用:“成全它,又破坏它;捧它的场,又拖它的后退;鼓励它,又打击它;替它撑腰,又让它站不住脚;结果呢,两面派把它哄睡了,叫它做了一场荒唐的春梦,就溜之大吉了。”
其实,没有歌唱的女巫,没有飞舞的刀子,是杀人的恶念使麦克白看到这些异象。在麦克白身上,女巫(外在因素)和他自己(内在因素)其实是合二为一的,是同一只手在指引着他的命运之途。
“不是罪行本身,而是我们的企图毁了我们。”麦克白夫人在剧中说。而企图从何而来呢?来自女巫的预言,或者说,来自命运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