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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9月13日《南昌晚报》B67“南昌茶座”版我的“圈圈点点”专栏

    大热天出门办事，高温炙烤下没一会儿已是大汗淋漓。好不容易把事情办妥，肚子里“叽咕”一声，抬手一看表已是午餐时分。好在不远处白胡子的肯德基爷爷正在朝我微笑，我心中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推开光洁明亮的玻璃门，一股凉爽的冷气裹挟着炸鸡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让我一上午焦灼烦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细想起来，尽管洋快餐在营养价值上屡遭诟病，但它也自有它独到的优点——店堂整洁明亮、食品安全放心、操作标准统一、价格童叟无欺。难怪烈日当空的大中午，柜台前还是人头济济。好不容易排队买到一份套餐，我找到一个靠窗的空位，就坐下来边喝着可乐边看着街角的风景。

    忽然有个苍老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这里有人吗？”我扭头一看，店堂里已经人满为患，我正坐在一组四人位的一角上，其余的三个座位都空着。眼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一手端着餐盘，一手牵着一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在向我询问能不能拼桌呢。

    我赶忙摇头：“就我一个人，你们坐吧。”老爷爷小心翼翼地放下餐盘，把小男孩安置在对面的座位坐好，这才坐下来，用纸巾擦擦额头上的汗。小男孩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抓起几根薯条就往嘴里塞。老爷爷慌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低声说：“崽耶，要先洗手哦，学校里的老师怎么讲的啊？会有细菌吃进肚子里。”小男孩撇撇嘴，十分不耐烦地跑去洗手池。片刻后他就甩着手上的水珠“蹬蹬”地跑回来，用吸管戳进可乐杯，忿忿地说：“爷爷，你买得太少了，我们两个人吃这些哪够啊！”老爷爷犹豫了一下，说：“乖崽，这全是给你吃的，爷爷不喜欢吃肯德基，爷爷带了自己喜欢吃的。”

    小男孩的两腮早已被食物撑满，鼓得老高。一听说爷爷还带了好吃的，眼睛也瞪得老大：“还有什么好吃的？快拿出来给我看看！”老爷爷被缠不过，抖索着从背包中取出一只保温杯，杯身依稀还能看到一个红色的“奖”字。他旋开杯盖，用勺子舀了一勺泡饭送入嘴里，下一勺舀出来的却是一只饺子：“早上爷爷特意给你煮的水饺，你剩下这么多，这么好吃的东西，不能浪费哟！”

    小男孩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爷爷，早上吃剩的泡饭和水饺，就是你喜欢吃的东西呀？”老爷爷指指柜台内亮着灯的餐牌：“一盒饭就要二十多块钱啊，啧啧！”小男孩努努嘴，坏笑着将身体向前倾：“爷爷，你是不是除了带我来肯德基之外，从来没有自己来过这里呀？”老爷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我也来过的，就像他们一样。”说着，他的眼光瞟向角落的几张桌子。

    我不由得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店堂角落的几张四人桌，由于正对着空调，肯定格外凉爽。几位大爷大妈围坐在桌边，有时小声地交谈几句，更多的时候一言不发。有人漠然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有人专注地编织着手中的毛线衣，还有人以手臂作枕，伏在坚硬的小桌上沉沉睡去。他们与这里的喧闹格格不入，像他们选择的座位一样，瑟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们的满头华发、沟壑皱纹，原本是岁月的见证，经历的标志，而在这里却显得有些尴尬。他们避过服务员欲言又止的眼神，迅速地拿出一个冷馒头啃上两口。撞上学生戏谑的嘲讽，他们会不自觉地坐直身子，把脸别过去，不置一词。他们晚年的收入仅够让孙辈快乐地吃一顿炸鸡，自己却从不敢问津。这是他们为之奉献一生的城市，可偌大的城市里他们只能找到这个清凉又干净的角落，聚在一起拉拉家常。眼前孩子们的快乐叫他们暂时忘记生活的烦恼，忘记自己是如何从当年年富力强的“顶梁柱”变成而今晚辈口中的“老糊涂”。

    身边的那位老爷爷，一边满足地看着孙子大嚼汉堡，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保温杯中的泡饭水饺。店堂角落的那些老人们，一直保持着刚才或坐或趴的姿势。我拿起餐盘，将其中的垃圾倾倒进垃圾桶，然后推开店门走了出去。门外依然艳阳高照，而刚才在洋快餐店里邂逅的老人们，却让我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