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14/middle/4b1bce39x96dc66e119cd&690
(一)
周末在老福山公交车站等22路车,一个年轻男子满面笑容地朝我走过来,招呼道:“你也在这里等车啊?”我疑惑着打量了他一番:过厚的黑发梳成分头,一身黑西装略有些大,白衬衫的领口露出秋衣的圆领边。“我们认识吗?”我问道。他一笑:“我们之前不认识,但是现在开始就算认识了呀,你看,我老远就看到你很面善,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你用不用我们安利的产品?”
我恍然大悟,面对他的滔滔不绝,我微笑着表示沉默。他几次问到我的年龄、工作、住址,我都戒备地表示不方便告知。他略一停顿,又说起了自家表哥经营安利发了大财:“安利可是国内第一家直营企业哦!”
22路终于进站了,我如释重负,小跑两步准备上车。西装男的眼神黯淡了下来,递过一张名片:“要买安利产品找我好不好?你待会下车了打这个电话和我联系好不好?”
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把名片潦草地塞进包里,转身走向公交车。身后的西装男讷讷地说:“你有梦想吗?”
我愣了一下,脚步迟疑了。前方的车门口,许多人正互相推搡着挤上去,司机正大声宣告:“到八一桥,不到中山路,不到不到!”我没有回头,跟在人群后上了车。透过车窗,我看见他还在车站徘徊,对着另一个等车的女孩欲言又止。
(二)
之前,我没有留意过办公楼的这位保安。也是啊,偌大的办公楼里那么多位保安,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帽沿一压,谁还能把他们分得清楚?
也许我们也无心把他们分清楚,彻底知道谁叫张三谁叫李四。对于我们来说,很多时候,他们只是办公楼里的一道摆设,类似一盆花、一扇门、一道横幅。有时他们拦下了访客要求我们在电话里确认,我们还有点不耐烦呢!
周末因为一份无关痛痒的材料加班,临近中午赶到办公楼。今年传说中的“千年极寒”迟迟没有出现,冬日暖阳高悬,人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日日爆满的停车场今天空空如也。在办公楼正门拾级而上,一位保安用一把椅子和一张凳子拼成了一个简易躺椅,头搁在椅背的最高处,双腿平伸在凳子上。他用帽子盖着脸,手里攥着手机,正在大声地播放一首歌曲:“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来不及道别,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任岁月风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
这是网上好评如潮的电影《老男孩》的主题歌。电影里,两个从小喜欢迈克杰克逊的男孩,长大后分别成了婚礼司仪和理发师。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再次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歌舞组合,冲击选秀比赛的奖项。我看这部电影时,并不喜欢,评价说这样把中心思想直白、反复地声明的电影,未免太浅显了。片中一再地说青春不再,梦想难觅,是否就是为了煽情催泪?
这一刻,我才发现浅显的是我自己。金色的阳光投射在保安的帽子上,在他的脖颈处留下影子。他手里的手机又开始从头播放这首歌,音质不好,音量却足够大。
(三)
我每天都在猜测那位大姐今天会用什么颜色的粉笔写字,据我看来,她似乎比较偏爱蓝色,一周内总有两三天是选择蓝色的。有时蓝色单独出现,有时和粉色一道出现。蓝色粉笔的颗粒很粗,写在水泥地上,会勾勒出地面斑驳的质地。
她每天的作品只有四个字:“硒鼓 墨盒”。“硒鼓”在上,中间隔着一个字的距离,“墨盒”在下,和“硒鼓”对齐。
她每天在老福山立交桥下的南昌宾馆工地门口描画这四个字。每天用的粉笔颜色都不同。早上八点多,你就可以看到她蹲在地上,右手紧握一个粉笔头,认真地在前一天的字迹上反复勾划着,她的唇边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有一次前一夜刚下了暴雨,她的字迹已经荡然无存。她焦急地寻觅着自己的领地,掏出一支红色的粉笔,刚写了一笔,退后几步看看,毫不犹豫地上前用鞋底抹去。又掏出一支黄色的粉笔,十分谨慎地落下笔去。有人来问:“爱普生的墨盒你多少钱收嘛?”
她头也没抬:“你等一下。”
来人不耐烦,走开了几步和另一位大声叫卖“墨盒墨盒!”的大姐攀谈起来,旁边板栗店的老板忍不住笑她:“生意都跑掉了!”
她说:“上学时老师说我的粉笔字写得好,老让我出黑板报。她那时说,我以后肯定也能当老师的!”
(四)
拍婚纱照时我做了一个一次性的卷发,LL觉得很好,劝我应该打理一下自己杂乱无章的头发。正好团购网站上有美发的活动,我就报名参加了。
系马桩和永叔路的交界处不大好找,何况这个路口有一家刚开业的大型发廊在锣鼓喧天地举办促销活动。费了老大的劲,我才看到我要找的发廊门面很小,瑟缩在这家新发廊的旁边。
推开玻璃门,一阵洗发水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按照预约电话里的称呼,我直截了当:“请问小杜在吗?”
“杜老师?他在楼上。”
沿着陡峭的楼梯上了二楼,一挂珠帘下有两个背影。
“请问哪位姓杜?”
瘦削的背影转过来,指间夹着的烟蒸腾着袅袅的白雾:“你迟到了。”
“现在刚刚十一点啊!”我指着手表声辩。
“哦,你是约了十一点的那位张小姐,”他露出了笑容,“我以为你是约了十点半的那位,她,没来。”
他一边端详着我的头发,一边和我说话。我们的话题竟然从魏晋风度开始,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说我喜欢阮籍、嵇康,他说他极喜欢自由,多年都在外漂泊,不多加考虑就到一个新的城市,随便做份什么职业,不想呆了就走。
“那你要是找不到活干怎么办呢?”我担忧。
“像我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的。”他淡淡地说。
他给明星当过造型师,给《赣风》杂志写过稿,摆过地摊卖盗版Gucci,发在博客上的小说被情色网站看中后一篇给他300元。
他打算在万达影院的售票区边开一家咖啡厅,打算去邻市卖汽车用品,打算和电视台合作拍一部以发廊为场景的情景喜剧,因为这里一天发生的事,比其他地方一年发生的还要多。
说起这次团购活动,他说只是借了这间发廊的地方办活动,他现在的身份是发型师的培训师。说着他拿起了电话,痛斥电话那头的发廊老板不讲信誉,拖欠他的活动费用。不一会儿,发廊老板急匆匆地赶来,中气十足的南昌话叫骂瞬间充斥了整个小屋。他冲下楼去,也操起南昌话,毫不相让地唇枪舌剑起来。
很久之后,他重新上楼来,查看我的头发加热的程度。我问他刚才谁赢了,他说肯定是自己输了,因为他失去了风度。沉默了半晌,他又说,我看过你的博客,你的头像是不是昆曲里的,我也喜欢昆曲。
他娴熟地帮我吹干头发,做出自然的卷度效果。随后,他把自己所有的家什都小心地装进一只箱子里,宣告:“我不在这里干了!”
我们一起出门,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端详了一下我的新发型,说对于这个他最后的作品,他感觉很满意。
有人说,小孩的梦是彩色的,大人的梦是黑白的。
我觉得我已经很久都睡得很沉了。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