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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华印好《马良骥诗集》后，立刻带上几本和高泊一起去找马良骥。门敲了很久，他们才隐约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又过了很久，这才看见马良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房门，出门后他习惯性地顺手将房门紧紧带上，很显然他不想让高泊和李月华看见屋里的狼狈相。

“马老师，我们帮你把诗集印出来了，很抱歉是打印本，因为没有印刷厂肯接受这种地下文学作品。”高泊恭恭敬敬地把厚厚一叠诗集递给马良骥。

“我拿一本就够了，黄泉路上给我做个伴，其余的都送给你们。”马良骥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道亮光，脸上流露出一丝略带欣慰的伤感。

“马老师，我太喜欢你的诗了！你能替我签个名吗？”

李月华边说边将一本诗集和一支笔，毕恭毕敬递到马良骥手中，她美丽的眼睛里涌满了仰慕、崇敬与悲悯。

马良骥慢慢将身子斜倚在门框上，然后把拐杖紧靠房门摆好，这才艰难地抬起瘦骨嶙峋的手，一手托着诗集一手持笔，颤抖着写下几行字来。马良骥写完，抬头望了望李月华满是崇敬与微笑的眼睛，淡淡一笑说：“献丑了！”这是高泊第一次看到马良骥在笑，他心中感到格外凄楚。也许这是马良骥沦为右派后的第一次笑，而且还是在行将就木的时候，这怎不叫人心酸心痛呢？但高泊又想也许李月华灿烂的微笑，能为他漆黑的前路带来一丝微光，他心里又感到些许安慰。

临走前，当李月华拿出一叠百元大钞让马良骥去治病时，马良骥果真如高泊预言的那般断然拒绝，后来还是高泊要李月华找出一张二十元钞票马良骥才肯收下，顺便他还接过高泊手中的水果和点心。

离开马良骥的住所后，高泊迫不及待地从李月华手中接过马良骥签名的诗集，等他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幅对联：   

         物质不灭，生死何须论！

         万象皆泯，色空谁更真？

下面根本没有落款，也许马良骥觉得自己的名字不过是丑陋的俗物，他不愿用丑陋的俗物污染李月华天使般美丽的大眼睛吧？

从马良骥家回到“雾江茶楼”已是黄昏，高泊本想马上回家，经不住李月华再三挽留，只好留下来吃晚饭，晚饭后李月华又恳请高泊送她回家。从茶楼到李月华住所乘车只要五六分钟，沿着修葺一新的河堤步行却要二十分钟。河堤宽约四五米，旁边有一米二高的石栏杆，栏杆上温馨而暧昧的彩灯不停地在滚动闪烁，烘托出一派宁静祥和的太平景象，晚饭后来河堤散步的人络绎不绝。

高泊与李月华穿行在散步的人流中，肩并着肩边聊边走。说是并肩其实中间总隔开七八十公分，每当对面有人走来，往往会从他俩中间穿过，频频打断他们的交谈。高泊每一次想靠紧李月华，谁知只要他们的肩膀一接触，她就会触电般迅速弹开，使他们之间重新拉开七八十公分距离。高泊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李月华对她自己这种异常举动竟然毫无意识，他于是好奇地问她：

“你与人并肩走都离这么远吗？”

“和女的不是。”

“和男的为什么要离这么远呢？与其这样还不如别和男人并肩走。”

“我习惯了。”

“但我不习惯，你再不并肩走我就不送你了。”

“好吧，我尽量与你并肩走。”

可是，走着走着她依然不自觉地朝一旁避让，后来高泊索性将她逼到栏杆边，使她避无可避，这时李月华只好与高泊真正并肩而行，终于再没人从他们中间穿行了，谈话也顺畅许多，但高泊发现他们每一次肩膀的碰触，她都会显得异常紧张，说话也会变得迟钝起来。

终于走到李月华家门口，李月华邀请高泊上楼喝杯茶再走，高泊说很晚了想早点回去，李月华又说要送他去公交车站，高泊说那里很黑，她一个人回来不安全，于是他们便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