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秋日
      ——献给我的母亲
原  莽

1.
暮色来临，一位农妇
从田野带回秋天的挽歌
一位少女，在寂静的窗前
将一曲情歌唱尽

此刻，时光
被她们拾起
像苹果园那些红透的果实
将时间压下来

幸福的人
一定藏在时间里。一定有失散的人
走在枯叶的尽头
秋风啊，请怜悯他们

——有秋水般的心
有落叶般的亲人
有不舍昼夜的爱怜
有不肯醒来的梦境

2.
啊，有古代的河流从经卷中倾泻而出
蒹葭溯游
有桑女之恨经年
枯萎想象的春天

如果打开翅膀
普罗米修斯将毁于火
雅典娜将陨于美
希望之灯将熄灭于翅膀的煽动

而高高的飞翔
将逊色于低处的稠密
鹰与鱼，将反向到
自我之中

尘嚣泛着暗褐的雨水
隐于紫罗兰的闭开之间
远方，有暴雨倾盆
河岸仿佛咫尺于眼眉

它们暗度陈仓
有人打捞一轮秋月
有人站在河水中
暗自抽泣

3.
沉默的叶子比风更专注
它们匍匐地面，爱到破碎
暮色中，还有什么能爱到静美
而保持自己的态度？

爱到破碎的
后来成为母亲，一边爱着爱人
一边爱着子女
一边爱着日渐衰老的容颜

她们在时间的牧场
贡献出自己的青春
她们将自己束缚在道德刑场
向生活示弱

迎风的海面
来吧，拒绝船只也拒绝浮萍
向这些勇敢跌落的叶子
送上浪涛与跌宕人生

请用污浊的盐给它们
增添新的伤口。请用女性的嫉妒
给它们罪名
继续迎接冬天的到来

4.
如果母亲一词被替代
秋天除了衰退
还将有什么呢
还将有什么来还给世界？

那些可悲的事物
除了回到可悲，一无所有
渴望与苦难，将谦卑地
降临

谦卑地降临
诗人无可诉说的笔尖。谦卑地
降临黑暗之所
与一只迷路的蝴蝶抱头痛哭

松针密布的道路
有一个人不回头往前走
他藏着秘密
不愿遗失

5.
他疾驰，他有白露的心
却赶不上清晨
他空哭给苍穹
却未有那苍老的回应

他在海滨哭泣
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
远处，海浪
淹没他的哭声

而他无处遁形
在日渐光秃的秋天虚度光阴
他徒劳地追赶
一个不愿等他的人

他径直于季节本身
与内部
从无回答，也从无回声
像那从不属于自己的命运

6.
在伐木场，他要伐倒所有时光
而内心的木屑日益增多
他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
在潮湿的木屑中渐渐长成黑黑的木耳

他原以为伐掉四季
就能在原地
找到母亲留给他的钥匙
打开时间咒语

但他忧伤地发现
除了果实，除了废弃的木屑
除了一堆堆伐倒的木材
一个人也悄悄弯下腰来

7.
像那些长睡不醒的时间
它们被嘲笑
但从不愤怒
在耻辱里孕育果子

所有的树枝欠下叶子
无情的别离
却偏爱火中取栗
自毁

那个奋不顾身的母亲啊
脱掉衣裳
赤裸在风中
比风的速度还快

如果此刻您是一位过客
哦，请您为她停下来
请您摘下果实后
顺便原谅她的迅逝——

原谅那些枯干的草垛
像一座座坟墓
安静地
给世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