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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鼠类 (林白)

(2011-11-08 00:08:53)
标签:

洞口

人脸

黄豆

鼠类

压力传递

文化

分类: 不关小猪的事儿

 

多次求职未遂之后,成为鼠类的臆想使我心情愉快。我愿意有一处洞穴让我躲起来,让我跟人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永远也不要接通,让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不要吃饭穿衣,也不要再找什么工作。我的女儿自然也是一只小老鼠,我将领着她去觅食,我相信大米和黄豆到处都可以找到,如果实在没有,纸也行。找到食物我和女儿就当场痛吃,我们的牙齿性能良好,啮咬使我们快乐无比。我们躲在角落里,谁都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人的脚在我们看来就是一只大怪物,又笨又重,动作缓慢,毫无灵性,比我们差远了,所以不靠阴谋他们根本伤害不了我们。在这些笨重的脚咚咚地到来之前,我们总能快速逃跑,我们飞奔的时候身轻如燕,有一种飞翔的快感,我们的肚皮紧贴着地面磨擦而过,就像鸟的翅膀与空气的磨擦。然后我们从安全的洞口探出头,看到那些笨重的脚丧失方向,那就是我们胜利的时刻。

有时候我们需要往洞里运粮食,我们知道秋天就要来了,秋风一起我们的皮肤就知道,我们认识落在地上的树叶,认识发白的泥土和枯萎的草,很早很早以前我们置身于野地,我们那时还没有看见过城市、街道以及下水沟,秋风一起,我们知道收获的季节到来了,有许多谷子、黄豆悬挂在它们的树上,我们远远就闻到了香气。收割之后的田野是我们的所爱,那些散落在地里的谷子、黄豆和花生,我们随地打一个洞就可以把它们藏起来。

这真是十分的好!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正在变深、变厚,变成鼠类那样的深灰色,坚韧而厚实,能顺利穿过臭水沟、荒凉的工地、被推平的废墟,我完全认同这是一种美妙的皮毛。我的眼睛像黄豆那么大,小而亮,是世界上最美的眼睛,我嘴部的形状果断而锐利,有鲜明的指向,不像人类的嘴是横着长,不得要领。还有,我的尾巴同样值得赞美,线条优雅修长,兼备多种功能。

我对自己的各处器官都已确认,当一名自由自在的老鼠就是我此刻的理想。

事实上,臆想并不能改变我的现状,即使我缩在下水道里,人的脸庞也会像一种流质般的软体到达我的跟前并且以正面对准我,空气会立即将压力传递到我的各个部位,皮肤、头发、眼睛、子宫、胃,这时候我立即还原为人,我痛切地想道:为什么我不是一只老鼠!然后我看对面的这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张人脸,人只有人脸最让人恐惧,只有人脸最具备人的本质。人的其他部分经常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他的脸从黑暗(我视觉中的黑暗)里浮现出来,他头顶长有头发,面部光滑,横着长两只眼睛,眼睛里有一种类似石头那样的冷光,鼻子长在正中,有两个孔,并且奇怪地突出起来形成一个尖顶。人的嘴同样莫名其妙,就像被横着砍了一刀,而翻起来的暗红色的肉就称为嘴唇。这样的面孔使我感到奇怪,如同遇到一名外星人,他力大无比,无法驱赶,你根本就躲不开这些人脸,即使变成了老鼠,人的脸还会悬浮在周围。

就这样,求职这件事越发成为一座万仞高山,或者,万丈深渊,它是我永远也跨越不了,但活着就要面对的东西。那个人,那个我要去找的人,他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头部就是一座万仞高峰,他的脸庞隐藏在众峰之中,变得狰狞而巨大。而我已经完全失控,我的话就像一些缺乏目标的蚂蚁,在地上窜来窜去,忙碌而混乱,飞快地奔跑,碰到一棵草又立即折返,劳而无功,空耗体力。这些蚂蚁曾经日夜在我心里倒腾,不管我提前多少天念叨练习,这些蚂蚁永远形不成统一的队列。

在那个人面前,我全身已被无数遍事先练习过的台词蛀了无数个洞。我的身体和内心已成为了一种蜂窝状的物质,空茫而脆弱。我站在这个人面前,血液在身上流动,它们涌到我的脸上,我的脸涨得通红,它们回到我的心里,我就一脸煞白。它们无法正常流动,在令人心惊的寂静中,我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时断时续,在停顿的间歇中我突然警觉,这是必须开口说话的时刻,巨大的静场横亘在我的面前,犹如波涛汹涌的大河,我必须横渡过去才能到达彼岸。但我不知道从哪下脚,从某一块突出的石头或是从一个低矮的草丛,无论从哪里下水我都害怕。我预先知道我永远到不了对岸,我在碰到水之前它们就已漫过我的头顶。有谁知道一个没有退路的人应该怎么办呢?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奇怪而可笑。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人的声音,抑或是石头的声音。它低沉而嘶哑,从一个被压抑的物体内部曲折地发出,缺乏连贯和底气。如果它是石头的声音也是一些在风化中碎裂的石头,它在这间办公室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没有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我知道自己的嘴在动,有一些气流从胸腔经过喉咙发出,但它们一点都不像我的声音。我身体内那些准备好的语词像蚂蚁突然被火逼近,呼地一下,四处乱窜,一切全乱了套。

我的话就停在了半中央。

没有完,它就停在了半中央,孤零零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句没有说完的话就像一个听天由命的女人,她站在陌生人的办公室里听候发落。

陌生人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把地址电话留下,等我们研究有结果再通知你。

我知道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

我低着头走出陌生人的办公室,避开电梯,从一个完全没有亮光的楼梯往下走。我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黑的楼梯,别处多少都会有一点隐约的光线,能看见模糊的轮廓,这里就像一个六面密封的空间,黑暗如同铁一样坚硬厚实。我整个人都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中了,完全看不见自己的手和脚,就像突然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被一个叫黑暗的窗体顶端

怪兽一口吞进了肚子。我又害怕又委屈,眼泪停留在脸上,脚机械地往下走,深一脚浅一脚。黑暗好像永无尽头(后来我回想起,我是从十九层往下走的),我越来越绝望,走不到尽头的绝望跟求职的绝望交织在一起,绝望加倍巨大,无边无际,就像这黑暗本身。

我本能地往下走,求生的意志一点点苏醒过来,我想我无论如何要逃出去。当我终于逃出那黑暗的洞穴,奔逃的情绪还浓重地停留在身体里。我飞快地骑着自行车,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我不知道自己是要逃离这个绝望之地还是要逃离绝望的自己。也许是后者,我飞快地骑车就是要把那个流泪、卑微、无助的女人摆脱掉。

我一口气过了两个十字路口,才发现自己把回家的方向完全弄反了。

我停下来,这时我感到了阳光。黄色的光照在我脸上就像秋天的雨,使我身上一阵阵发凉,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这种黄色的光线给我的截然不同的感觉,使我感到陌生极了。天空和街道,汽车与树木,全都由于这种奇怪的阳光而显得怪诞和恐怖。我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本来就隐藏在这些事物的背后,时候不到我压根看不见。黄色的光,黄色的光线到底来自哪里呢?

我身体的水分在干枯。我站在大街上,像一种没有根的植物,在黄色光线的照射下迅速枯萎。我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枯草一样轻,像灰烬一样轻。风一吹,我的手臂就会像翅膀似的扬起来,我的整个身体都会飘到空中,而这种冰冷的黄色光线仍将继续穿透我的身体。我看见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风筝,飘荡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无数烟囱喷出的浓烟、风沙和灰尘,劈头盖脑地沾满了它。

随着身体重量的消失,我的心却像注了铅一样越来越重,它变重的过程就像针扎,无数针尖从黄色光线中呼啸而出,进入我的心。我听见它的声音嘎嘎响,硫磺般焦糊的气味从我的鼻子和喉咙、眼睛和耳朵里冒出来,一些火苗紧跟着跳出来,在这个干燥的初冬里游走。有一朵火苗轻车熟路,来到我从前工作的大院,那里有两棵树已经死去,所有的草都已枯黄,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一点就要着火了!火苗看到枯草,犹如一个孩子看到窗体顶端

蛋糕,一滴水看到一条河流,它义无反顾地扑过去,呼地一下,一朵火苗顷刻变成无数火苗,它们连成一片,你呼我应,汹涌澎湃。它们无声地燃烧,犹如一群哑巴,怒目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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