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赵桥完小
一、母校的来历原来是这样
电话响,找我的。
啊,河北老家黄木池,当年上赵桥完小时的同学(完小也叫高小,是六十年以前的叫法,指小学高年级——五、六年级)。黄老同学高声说,我们完小的来历他打问到了。
一听是这内容,我赶紧找笔,让他说慢些。
他说——
我们完小创建于1932年。校舍长五十丈,宽三十丈。加上北面大操场,约xx亩。当初建校的先期工程是垫高宅基。为就近取土,在校址东面和东南面挖土。我们上学时只知道学校东面、南面的两个宽大的深水坑塘,但不知道我们校园是从这里取土方夯起来的。砖瓦木料要花一大笔钱啊,是由学校所在的赵桥村和周边七八个小村筹集而来。兴工后钱还不够,又拆了赵桥街的大城隍庙。各方捐资数额,都具体刻在了大石碑上,石碑立在村东口校前(现已遗失)。
提供这一情况者,是一位八十八高龄的老人。据这位老人回忆,学校建成时,我们武邑县刚刚有了县城高小。我们是全县第二座。盖得青堂瓦舍,一砖到顶,砖雕圆碹。这在当时以土房、草泥房为主的冀南农村,鹤立鸡群惹眼得很。从占地面积看,从教室宿舍操场布局紧凑,宽敞端整方面来看,要超过县城完小。因而炫赫一时。
黄老同学又提供了完小后来的情况。抗日战火中,学校停办,曾挪到夹河村半年,楼地村半年。日本投降后恢复。我们是建国后的第四班。我们之后又毕业了二十九个班。再后来这里就有了初中班。
二、家乡忆
最忆是完小
这些,在别人看来简直而且是些无关紧要,无味无聊的干巴数字,干嘛如此感兴趣;在当今社会,初中学历都不在话下,小学更是赵本山贬损的“小本”。我这上岁数人了,对“小本”的事干嘛还这么津津有味,甚而又听又记?
这,要从两方面来说。一方面,那时候的乡下小学还不普及,设有五、六年级的村镇寥若晨星,被翘首仰望。庄稼孩子当中不上学的比比皆是。能上到四年级就算识字的人了。若上到五、六年级,就成为“有字味儿”了,如同后来上了大专院校一样难能可贵的学历,被视为有大出息,前途远大。跟今人笑称“小本”概念完全两码事。另一方面,我们上年纪人的一个通病,或常见现象,即爱忆旧、叙旧。白居易《忆江南》中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而在我来说,故乡忆,最忆是完小。因为我上完小的那段求学的时光,值得回忆的很多很多,很有念叨头——
一是住校之苦。我们村离赵桥村二十里,必须住校。学校伙食就是靠学生背去的小米每天吃焖饭,就的是大锅清菜汤,就是开水里放几把菜叶,撒上把盐。单调得很呀。但单调还数不上最苦。最苦的,是学生背不够小米的时候,伙房收不齐粮食,只好去借区公所粮库的陈粮。陈粮是“捂孢米(发霉了的小米),伙房用这种米熬稠粥。那令人反胃的霉味实在难以下咽。怎么办,只好㧟上一勺子菜汤就着吃。可是这反而更没法儿吃了——虫子漂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才体会到家里大人做的饭好吃啊,即便“最浪荡的”饭也比上高小的饭食好吃百倍。所以那时,我们特别羡慕走读生们,可以从家里带午饭。同时盼着礼拜六下午回家,以填补亏空,解馋。那时候,一回到家总是傻吃,像八辈子没吃过饭。奶奶和妈妈问,是不是在学校吃不饱,吃不好。我说不是不是,吃得很好。但这样谎说的时候喉咙内是哽咽的。自己知道,一旦说出实情,大人就不会再让去念,这完小立马就上不成了。因为我是家里小的,也长得孱弱,仅一米五几。她们舍不得我去这么远上学。我是哭着闹着要去,当小学老师的皋哥(堂叔伯哥哥)劝通了我父亲,才上成的。我不能给她们提供把柄,也不能让她们伤心惦记,所以我闭口不说。直到1956年我奶奶去世,也没让她老人家知道受的这罪。
住校之苦中还有每礼拜往家跑的熬煎。那时候,每到礼拜六就觉得有盼头了,下午就能回家了。可是从赵桥村到我们村要过五六个村子。我胆小啊,过哪个村都挺怕的,怕人家欺负。而更怕的是夜路。冬天黑得早。下午上完两节课就日头偏西了。走不出几里就天黑了。循着模模糊糊的铁轱辘车道赶路。前面黑黝黝迷沉沉。当有了若明若暗的灯光,或有了狗叫声,就知道将要路过一个村庄了。心就绷紧起来,不知会有什么惊险发生。这么紧张五六阵子,才能走近自己村。而这时候,渐渐放宽的心又崩紧起来。因为老人们讲过村北十字路口闹鬼,关爷庙有白狐精出来,等等。不由得加紧脚步。每次回到家,心情的惊恐和赶路的劳累,使我浑身汗湿,小棉袄粘到脊背上。妈妈、奶奶心疼啊,赶紧给弄饭,在灶火上给烤袄。礼拜天下午返校,总觉得没待够。可是不能误了晚自习。她们给切一小瓷罐咸菜,让我提上。这时候的我,不想走又想快走,怕她们嘱咐这嘱咐那,不敢回头看她们一眼。
二是引以为荣的学校条件。校舍是大砖房大方院,校门高高大大,雕刻龙凤云鸟,大门下的南北通道直直地穿过前院、中教室,到后院、北教室。东西两侧是师生宿舍;
上晚自习时点起两盏大泡子煤油灯,脸盆那么大的灯伞雪白雪白。村民们谁家也没有这么亮的房间;
学校篮球场令人瞩目,一副独脚篮球架。每当我们课余打球时,路过的村民往往稀奇地驻足……在这情况下,我们不免感到得意,感到完小学生们的不凡;
更幸运的是这里的老师棒,全县一流。语、数、自然课的老师们讲得真好。我们见识少,理解能力差的村娃都听得懂,愿意学。后来听说他们不少到县城教中学去了。
三是常常萦绕脑际的完小轶事。A、庞大的鼓号队。在建国初期的冀南农村说来,敲洋鼓吹洋号是十分稀罕的玩意儿。我们的鼓号队还有个吸引人之处,是选鼓手的别出心裁,直径一米三四的大铜鼓由个子最矮的同学挎,六个小铜鼓由大个子同学挎。上街宣传时每每招徕满街满巷的人;B、我今生第一次看电影,就是在这个完小。我惊诧极了——怎么上边的人和牲畜都是活的,怎么打仗放火弄不坏幕布。黑白片,但我一直记得,叫《光芒万丈》;C、学生宿舍是三米多长的横炕,冬天不烧炕,但不冷,因为人多。每屋十人,每人所占只有一砖宽。虽然我们被褥都单薄,但挤得热乎乎的。各屋都配备水桶高的粗瓷尿罐。每天早上都满满的,需俩人往外抬;D、全县六年级夏季统考,我语文获第五名,作文第三。奖品是两本书,一本是《斯大林格勒大血战》,另一本不记得了;E、那年年底我们完小毕业,毕业证上没照片。我们十四五岁了还没照过照片;F、幸好遇上保定银行中学寒假招生。我们十几个同学奔沧州考区投考。结果只录取了我同赵桥的国玉锁。考题中有个题,是指正错句:“抬头一看,鸟语花香”。出了考场互相一对题,都羡慕我答对了;G、毕业证上没照片。因为那年月就落后的那地步。可是,没照片也有没照片的好处。我们村一个童友借去,到天津考了初中。该童友从此沿用我的名字念高中、大学,当了天津大学教授。就这样,让我这个中专学历的魏旭光光耀于海河之畔的名牌大学,戴上了堂堂天大教授的光环……话再说回来,我后来的人生轨迹,命运安排,是以这两年完小攻读为起点的。后来我升学、工作,供职报社,是与在这座学校打底子有关的。
三、姥姥家村是我同这所母校之桥
情系赵桥完小的人不光我一个。而像我这样一再跑去瞻顾者可不多。为什么我要一再去看母校呢?除了我始终感恩她的教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姥娘家的村与赵桥村相邻。但凡我返乡探亲,祭祖扫墓,都要到姥姥家上坟。这个村叫良家务,离完小仅1里远。所以,我每去给姥娘舅舅上坟,就到母校跟前遛遛,触景生情一番。
说起姥娘家村,还要赘述几句。这里是我去这个完小上学的重要因素。因为那时农村的观念封闭落后。不仅对求学、前途等等不那么当回事,还对远去外村就学都有所恐惧。我们村不仅离赵桥太远,而且属于另一个乡。有陌生感,没安全感。谁家舍得把这么小的孩子扔二十里远去上学!但是,有舅舅们在跟前这一有利条件,奶奶妈妈以“离家太远”来阻挡就阻挡不住了。
现在看来,去给姥姥舅舅上坟,又成了我重走完小旧路,回首往事的桥梁。因为去良家务上坟之间就捎带了
不少次,走到母校跟前,就想进去看看里面的旧模样。但是,进不去。前边高高的砖雕的圆碹校门没有了。被土蒙蒙院墙和后来的房舍取代。有铁栅门锁着,里边啥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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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次都是,在外面绕一绕,看一看学校外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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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为了垫高学校地基而挖的大水坑。我们念书时清波涟漪。不知学校里面变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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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东面的大水坑没水了,长起了这么多树。羁旅山西的游子一再前来,不是来看这树的。进里边看一看,成了埋在心底的一个夙愿。
四、终于瞻仰了完小老院
今年这个清明节我回家,照例去良家务上坟。之前自然又想着看母校老院的事。先与赵桥街黄木池同学联系,看他在不在村。他说在。
这就好办了。我规范地办完了良家务上坟之事,然后就移步赵桥。木池同学亲热得很,去寻找握有进校钥匙的村干部。
不一会儿,回来了,说找到了那一家,钥匙在其儿媳手里,儿媳不在家。
好事多磨啊,没法,我们在残破的学校外墙和大水坑沿徘徊。回忆着当年学校轶事。但还是惦着钥匙的事。这家说儿媳“不在家”,并没说是出村去外地啦。若是去别家串门,工夫就不会大,还是有希望等上的。于是,黄老同学又去找。结果,钥匙真的拿上了。终于进了阔别六十年的完小老院。
啊,东面宿舍倒塌成了这样子!后墙小窗户在张望我,好像在问:你是当年背着米袋,拎着咸菜来念完小的那个孩子吗?如今都老成这样子啦! http://s10/middle/4b14377agb6ae8b4edbe9&690
啊,满院荒草啦。北教室全没了,竟然长了这么多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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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级教室幸存的这段墙,还能让人看到过道的门楣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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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辨认出,这是五年级教室门的右门楣,白发归来者同她合个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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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照着,心里跳动着“面目全非”“风雨剥蚀”“沧桑巨变”“岁月流逝”等等词语。
我忽然想到,这母校,当初是谁们建的,怎么建的?便约黄老同学在村里打问打问。于是就有了该文开头关于黄老同学长途电话一节。
五、完小老同学的叙旧之情
上述电话记录,了了我一桩心思啊。盘算着,给完小老同学沈振宏通报这一收获,也由他传递给那些情系完小的老同学。
沈振宏,是我们完小的佼佼者,故乡“高等学府”——武邑中学老校长。卸任后,住在校园的优雅楼宇。此人厚道热忱,念旧情,爱与同学联系。同学们在老家孩子遇个上学之难,他总设法帮忙。不但落脚本县的同学愿同他来往,我们远居外地者但凡返乡,也要去同他晤面。他掌握的同学信息比较多,退休后的同学们一旦想见一见,叙一叙了,他就联络、召集,把他家作为聚会的平台,满足彼此叙旧之乐。
实在说,一旦聚这么一次,给他及家人添多少麻烦呀,都这把年纪了,累呀。可是,他愿这么一场一场的乐和。每逢电话拜年时,他都问及清明回不回来,并通报别的同学谁谁打算回、谁谁也可能回。甚而临近清明节时又电话相问,回不回来。而我们这些游子,倘若有意回家者也都向他报告。这样,他那里就成了完小老同学的联谊中心。中心主任自然是这位沈翁阁下。
人们回首往事,往往感慨往事如烟,岁月如歌。在某种程度上说,沈翁那里成了我们老同学咏唱完小年华的歌坛。
这种叙旧的咏唱,在我们爱联系老同学的赋闲者说来,是暮年一大乐事。出自这个原因,我在返乡探亲的概念上,不仅仅是探望家人亲属这一探,还有与此并行的另一探,即探望同学。我总觉得,同学之情特殊,是弟兄之情、同事之情不可替代的一种亲情。所以在我每次回家的活动安排上,总是穿插着同学欢聚。倘若少了与老同学、童友的“探亲”、叙旧,就会感到返乡之乐的不完整、不完美、不惬意。有鉴于此,黄老同学提供的这些,也许会给我们下一次聚会加一道大菜。
附:六十年看母校
乍入母校惊荒凉,枯蒿残垣共裸墙。
教室宿舍空四壁,一根朽木横窟窗。
拉着黄翁快留照,当年学生鬓成霜。
唏嘘恩师已作古,诸多同学各一方。
岁月流逝莫慨叹,顺乎自然沐夕阳。
辛卯年清明吟于老家,返晋敲入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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