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华
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65级同学为纪念入学五十周年,决定出本文集,献给母校,也留给自己。这是件好事,但要我为之写篇序,却颇犯难。清人黄宗羲有言:“文生于情,情生于身之所历”。我于1963年毕业离校,而这届同学两年后才入学,彼此并无交流,实难落笔。不过,毕竟师出同门,老师是我们共同的老师,灰楼曾是我们共同的校园,特别是读了书稿中的一些文章,的确让我找到了一些共同的话题。
如今的大学,一个个比着扩校园、建大楼,以至季羡林先生批评说,大学者,非大楼也,乃大师也。想想抗战时期偏居昆明的西南联大,其校园、师生宿舍是何等的简陋!但这并不妨碍它培养出了一大批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方面的大师。初建时的广播学院虽然不好同西南联大相提并论,但起码在校园的建筑上大有一比,所谓“一所大学一座楼”就是对灰楼时期广播学院的生动写照。
在这本文集中,不少同学首先写了能够到首都上大学的喜悦,可接着又写了报到后初识校园时的失望。但是入校不久,同学们对校园的计较很快就被老师的人品与温暖、教学的丰富与生动消释了。谢骏同学写道,报到的时候,一位女老师抡过他的网兜,径直把他带上四楼的宿舍,同时叫同学送来信封信纸,叮嘱他马上写封家书,报个平安。事后他才知道,这位老师居然是学校党委副书记,名叫顾湘。徐汝廷同学则讲了另一个故事。“文化大革命”中广院停办,老师和未分配的学生全部下放到河南淮阳中央广播事业局“五·七”干校劳动。而这里正是徐汝廷的家乡。不过,这个河南学弟却分配到了山西。当1972年他回家探亲到干校看望老师,流露出想调回家乡的想法时,没想到老师不但记下了这事,而且马上做了疏通,结果二个月后他即接到了调回淮阳的通知。更令他惊喜的是,当他回到家时,赵玉明、李振水、曹璐等八位老师集体到家里看望他,并鼓励他要好好工作。他写道,老师帮助他调回家乡已使他感激不已,现在居然又有这么多老师一起到家里来看望,这对他的心灵是“一次极大的震撼”。浓浓的师生情成了激励他学会关爱、感恩与回报,走好人生之路的巨大力量。这样的师生之情较之校园、大楼又是何等的宝贵!
这两个故事是老师对学生的不言之教,是对学生的心灵与人格的实际滋润与培养。而人格教育恰恰是在办学条件远远好于昨天的今天十分欠缺的。
谈到人格教育,不少同学写到了温济泽老师。温老师从少年时代起就坚持人间正道,追求光明与真理,不幸的是,恰恰因此牢狱与政治酷刑也与他如影随形。但他在一次次的过山车似的人生旅途上始终保持自信与自尊,包括被错打成“右派”发配到广播学院教书的几年,也始终把痛苦留给自己,把微笑送给同学,兢兢业业地从事教学工作。显然,在他柔弱的身躯里有一颗大心脏,在他强大的内心里有个大格局。正是在温老师这样的人格影响下,不少同学也树立了一种家国情怀。姚明贤写道,1969年珍宝岛战争爆发,他们几个东北籍同学个个义愤填膺,表示要以生命和鲜血保卫家园。果然,毕业后他如愿到了珍宝岛地区工作。身教重于言教,正是由于受到老师的熏陶和影响,65级同学在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磨难之后,仍能挺起胸膛,奋力前行,书写了各自的精彩人生。正所谓“达人之教也,使弟子安焉乐焉……肃焉严焉”。
此外,广播学院在教学上也极具特色和创造性。比如为了让学生获得广博的知识,温老师特别开了一门社会知识课,利用他的人脉,广邀各界名家来校讲课。比如请《红日》的作者吴强、《红岩》的作者罗广斌讲文学,我们在校时还请过吴晗讲历史、请谢铁骊讲电影。这对同学们后来的工作大有裨益。特别是65级同学,分配的工作五花八门,恐怕他们从社会知识这门课中尤其受益良多。
我们59级同学入校的第二年就赶上了三年困难时期,65级同学入学第二年则赶上了“文化大革命”。“狂热、迷惘、困惑、遗憾……成为那个时代大学生生活的印记”(张淑娟语)。刚开头即杀了尾,还没学啥就毕了业,这确实令人遗憾。但更令他们遗憾、懊悔和痛心的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不仅同学之间分成了两大派,恶斗不止,甚至一些人还疯了似地整他们的恩师。痛定思痛,许多同学的忏悔之意日积于心。谢骏同学写道,1979年8月7日,他专门拜访了顾湘同志。师生二人有这样一段对话:“前几年我们把你害的好苦啊!”谢骏说。“是啊!但这话不够准确。应该说是‘四人帮’害的”。顾湘同志这样回应。学生是真诚的,老师是宽厚的。借用鲁迅先生的诗稍作改动,可谓是:渡尽劫波师生在,相逢一语泯恩仇。
入学五十年后再回忆这些温暖、磨难与遗憾,都变成了一种人生的财富。
“社会犹如一条船,每个人都要有掌舵的准备。”过去的早已过去,我们应该活在当下,并争取它的美好。关键当然还是要掌好自己的人生之舵!
最后,借此机会祝学弟学妹们安享退休之乐!祝我们的母校百尺竿头再进发!
2015年8月20日于北京
本文作者系北京广播学院首届毕业生、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前台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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