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的这场观众不多,不超过十个,基本上都是中年人。有对小情侣中途退场,大概是看不下去。
影院的灯亮时我坐在椅子上看字幕,等着清场的工作人员默默等在旁边。
忍不住撺掇朋友都去看。这么好的片子,是今年以来看过的最有“营养”的一部。导演把人与人之间的残酷与温情和作为人类必要忍受的噬骨孤独表达得很充分。
据说在哈尔滨取的景,大部分是冬天景致。
整部片子弥漫着东北老工业城市的破败:自己封阳台以扩大居住空间的老式板楼(我家小镇老房子就是这样的)、按时发劳保用品(水鞋、手套、工作服啥的)的大工厂、小区私人开的小卖部、门口戳着“大馅饺子”的小吃店、穿的花花闪闪说话如刚直不阿女英雄的街道干部、人行道上被扫开并乱堆着的脏雪、车厢空空荡荡只放了对开塑料背椅的城际通勤火车……这些景象,在南方永远无法见到的。还有,市井生活里随时不过了的热烈气氛,那是东北独有的颓废感和活力所在。
好几个桥段我都忍不住笑出声。
比如男主喝醉倒在雪地里,有个过路男子来来回回绕了好几趟,确认对方的确没少喝、实在动不了、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坦然骑走了醉酒男主的摩托车,留下了自己的破烂电动车。这让俺想起咱大东北曾发生的寒冬腊月劫道小贼抢走大姨貂皮大衣还把自己破大衣扔下的“感人事迹”。警察让女主指认现场那一幕:去人小夫妻家里,在正炖着的砂锅边拍照作为证据,还让女主把手抬高,指着“现场”,警察们毫无避讳地谈论杀人呐碎尸啊,镜头一转,男女主人郁闷无比地呆坐在屋里。还有那位在理发店里烫发的大胖妇人,仰着脸充分享受着烫头灯的烘烤,以及后来眼里泛出与身材极不相称的小女生版的恐惧泪花……
都是纯正东北小镇范儿。
对廖凡扮演的男1号,我有很高评价。他演张自力演得真实又梦幻,演活了一个既站在泥里也站在摩天轮上的男人——被这残酷世界打败,又硬是拔着头发把自己从泥里提起来。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但又觉得,他一定是在的,是有的。
有个也看了这部影片的朋友说,对张自力的评价是不是太高了呢?他那么色,还举止猥琐,最不能接受的是,他还出卖了女主吴志贞的秘密。
我是这么理解的,从梦幻般的男人角度,他是需要越过私情还原故事真相的,不然就只是踩在泥里了。而且这样做并不只出于正义,还可以从被日夜纠缠自己的愧疚感中解脱出来。若他把秘密压下,就背叛了前后一共仨兄弟:被枪打死的俩,还有被冰刀弄死的最好的哥们。我恰恰觉得现实中的人不会这么做,会踏踏实实踩泥里,安慰自己说,死了的人都死了,活着的就好好过吧,况且他们的死跟我有多大关系,警察职业风险这么高,再说还有组织呢,我管这个案子干嘛,又没让我破案……然后自己捡便宜得一美女,反正对方也喜欢自己。
电影里的男主,虽然看起来脏了吧唧、好色好酒,但还是有格儿的,灵魂还是会深深地痛苦的,还是努力爬起来了,往高处站了,救赎自己了。
更有格儿的人物塑造在片尾。当女主以女犯身份去小区指认现场时,张站在废楼顶为其放焰火一幕,我认为这是整片中最有诗意的表达,简直太高格了——这就是比较有逼格的爱情了:我抓你我也爱你,一码是一码。现实中,会有警察干这么纯爷们的事吗?我敢说,绝大部分人会选择离女犯人远远的,“我怎么可能喜欢犯罪分子呢?”“这么干会影响前程吧……”
吴志贞也演得可圈可点。桂纶镁台词很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操那口台湾腔,太不像东北女人,不过也正是这种异类感和电影角色贴合得恰到好处。我在微博上戏谑地说,这样美艳又与城市气氛格格不入的女人,在现实中的东北小镇只有两个结局,第一,得抑郁症去死;第二,得抑郁症去死。
我觉得她对这个世界的反抗没有男主有力度。有无赖讹她洗坏了皮衣,要么赔钱要么开房,她很听话地在这两样里选了一样;后来失手杀了无赖,丈夫梁志军为其碎尸抛尸,和其结成同盟,她又在盟里了;再后来,梁志军杀她的追求者,她居然也认了。最有反抗力度是两个片段,第一,是背叛丈夫说出他们之间的联系方式(应该也没想到梁志军会死在自己面前),再一个,我不知道是该选她在摩天轮投入张自力怀抱对,还是该选面对皮氅说出“是我干的”对。
结局还是很温情的。对女主而言,说出真相永远比活在恐惧里更像活着,要不就只能像自己丈夫似的,当个心怀巨大黑洞的活死人。
我喜欢这个电影,还因为,它表达人的孤独到位噬骨。比如说警察男,大家看他那邋遢样,应该觉得酒鬼活该倒霉,没人会理解你内心的苦,就像在工厂里那位大姐说的:“谁会嫁给一个酒腻子啊!”因为别人更不容易,你好歹还是个警察,有国家养。还有女主,一个爱看《知音》和《时装》的东北美女,心里装着重重秘密,没人会同情她,会给一个评价,骚货活该,就像跟踪她的刑警队长说的:“谁跟她谁倒霉。”
电影表现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孤独感,到位。
剪辑精致,没啥废镜头,每个镜头都有意味。
女主第一次出现,捂着脸哭,老板荣荣是寸头,再出现,戴假发了。
还是女主第一次出现,墙上挂着的衣服里,有那件后来成为关键物证的皮氅。
男主第一次来干洗店洗衣服,老板荣荣在里间高处柜子里意外翻出了那件皮氅。
梁志军第一次出现,背影。背着手滑冰。
张自力第一次出现,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再来时,金链子再看不到了。
好电影,值得我们细细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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