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草在古城客居一年，终于迎来玛雅人预测的世界末日。

2012年12月21日。

上午，连刮三日的冬日大风像是迫于末日之淫威，忽然失了势，静静停了一会儿。阿草起床后推开木门，看看远山，再瞧瞧被风掀过的院子：青石板上东一枝西一片的趴着些枯枝乱草，决定先打扫院子。很快，装满垃圾袋，再由一个在末日到来之际还十分在意院子整洁度的北方男生，送入“人畜不得入内”的垃圾箱内。

如此卑微、羸弱的垃圾箱，在寒冷冬日，居然成为失家者暂避风寒的小小“天堂”。阿草忆起，在他读高中的家乡，学校有只大号汽油桶改成的垃圾箱，用来焚烧考试卷子和其他废弃纸片。在天寒地冻的深夜，那只因傍晚焚烧变热的汽油桶，总会给一个全身黑乎乎的智障女人提供片刻温暖……

他忽然觉得，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得不再快乐。为同校女生的裙角飞扬，为有人寒冷冬夜要依偎在汽油桶边取暖，更为自己身体的日渐凶猛，失去了放声大笑的自如。

阿草，在朋友眼中，是个不爱说话的男生。他会安静地坐着，默默地听着。有时，也会独个在厨房里鼓捣出一桌菜，有鱼有鸡有汤水，请朋友们到家里小聚。偶尔，也交个女朋友。大概是太过安静了，女生不容易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那沉默的心里，装着的究竟是哪种颜色的秘密。于是，更多时候，就在春夏秋冬的轮替中，独自把日子打发掉。

在北京设计圈儿混迹十五年后，阿草决定离开。没有人觉得意外，好像很多人都知道他终要离开。毕竟，一个太安静的男生，和好热闹、爱分享、无秘密的帝都，是不合拍的。于是，在南方某冬日会刮大风的小城，他赁了栋和自己一样瘦削的木楼，当当客栈老板，也将养因甲方迷离变幻而不得不日夜加班倍感萎顿的身体。

过着过着，就过到了世界的末端。

阿草与特意从广东赶过来看他的好友大刚将车开上经常涌出白云的山的半腰，看那一片大湖和枯黄的坝子。他微微闭上眼，想象惊涛骇浪迅疾地攀上高原，淹没如蝼蚁般爬行在大地上的人。

多么地好。再没有寒冷冬夜无家可归的绝望。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山风拂过茶园。

    半山的茶室温暖如春。有姑娘煮水泡茶，用能覆过人顶的大地之水冲泡来自另一座高山的味道。末日的太阳用更快的速度将光线移上更远的山顶，映得天边一片绯红，像是告别前，她炙热又冰冷的脸庞。

    “跟我去吧。”阿草说。

    “可是，工作怎么办，房子怎么供，车谁来养，父母给谁照看……”

    阿草无法回答。无法。

    大刚见他陷入沉思，觉得是自己的遭际震动了对方，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负责任？是不是觉得我是真的不负责任？”大刚的女友想结婚，问自己交往多年的男友：

    “你爱我吗？”

    “不爱。”

    “那你是不想和我结婚了？”

    “结婚可以。我们就搭伴儿过日子吧。可是你要问我，我只能如实回答，不爱。”

    难道说实话是不负责任的吗？

    阿草喝尽杯中酒，看着坐在对面的大刚，觉得自己无法回答这样猛烈的追问——这世界的爱，是有多么沉重，一句“你爱我吗”，让男人女人当场阵亡。

    “你爱我吗？”阿草也曾问同样的问题。

    “爱。”

    “那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离开？”

    “这是两回事儿。”

    爱，是一切的理由，也是一切的否定。

    这样的夜晚，大刚和阿草都沉默了，只更多喝掉杯子里的酒。在末世的气氛里，酒是最美妙的话语。

    有人弹起吉他，唱一首歌：“我爱上了个傻B，傻B他不爱我。我给傻B织毛衣。”

    阿草，忽然觉得有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淌。

    行李箱深处，躺着件棒针厚毛衣。是她送别的礼物。

    世界最末一日，好漫长……

     （写个小故事，送给和我同度“世界末日”的朋友们。

    这一夜，其实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