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星巴克见网友。

在星巴克坐着的都是网友，人人一部笔记本。有人微微笑着，有人表情严整，和网路另一边的世界同悲同喜。

这里，只提供咖啡和座位，没有人留意隔壁桌，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点拿铁还是喝卡布。和虚拟世界相比，现实既无趣又残酷。

网友们，他们正在路上。

有时候，你正吃饭，吃得正欢，忽然有人走过来问，同学，你为什么一个人吃这么一大桌？然后，就走开了。再出现时，就像现在，坐在星巴克的长条桌边，这边两个，那边两个，用一部IPAD看地图：“翠湖在这儿，我们在这儿。你们住的地方，在那儿。明天，可以去翠湖看红嘴鸥……”

好像第一次见，有些羞涩。又好像天天见，可以谈论过去。

    2009年的5月12日，汶川大地震的第二年。成都春熙路附近一家著名的游客餐厅里，食客渐渐散去。还剩两桌客人，一桌女，一桌两男一女。

钟水饺、担担面、赖汤圆、夫妻肺片、鸡丝冷面、龙抄手、春卷、麻婆豆腐……穿深蓝细条带子连衣裙的短发女生，把自己深埋在食物中，像饿了很久。边吃边调整盘子的摆放位置，让它们看起来整齐。

一天前，她在都江堰市一家小旅馆旁吃蒸菜，点蒸蛋和粉蒸肉，边点边看别人点了什么。小馆子生意极好，几乎坐满了，每张桌子上都热气腾腾。有人往纸篓里大声吐痰。

蒸蛋又滑又香，中间有坨剁得细细的肉末。舀到半釉陶碗装着的白米饭上，合米饭一起放进嘴里，满足得很：“都说四川的苍蝇馆子味道巴适，果然”，“唉，哪儿也没去，青城山都江堰通通没去。连王菲李亚鹏都去青城山拜师傅呢……”

傍晚的蒸菜是她的第一顿饭。在交稿之后。饿极了。

“我真是个费钱的女人，居然到没有窗户写不了字的程度。”

    在都江堰停留两天，她住过两家旅馆，一个人，很沮丧。

第一家，三堵墙壁，该有窗的地方挂了副帘子，撩开，还是墙壁。她打开电脑，发了会呆。关灯睡了。第二天一早退房搬去另一家，从网上订的。两百多一晚。有宽大的窗和透明浴室，躺在床上能看得见玻璃墙壁后面的马桶和淋浴喷头。像很多新潮旅馆应有的样子。

光线充足，亮到刺眼。

打开电脑，她又发了会呆。有些词汇从脑子里流出来，变成键盘上的按钮。甲醛、简易房、孕妇、流产、砖头、运费、农忙、幸存……写完以后，发现根本是篇新闻报道，跟约稿的体裁不匹配。

更崩溃的是，她发现自己既笨且费钱。

在青川的那个晚上，地里传来极低的轰鸣声，床铺晃了几晃，墙上掉下块白墙皮，落在枕头旁。白天认识的女孩发来短信：“地震了，你害怕吗？我害怕，又想跑出去……”

她想，县城宾馆真结实，居然这么震还能屹立不倒。那么多房子裂得满地都是，学校碎成渣。

白天的景象再次浮现：“我只想给儿子要点牛奶喝。”在路上拦领导车队的年轻妈妈，是小馆子的服务员，穿大红色斜襟衣服，说话时身体轻轻发抖。

地震时，她把刚出生没几天的儿子单手抱在怀里，爬着出门，再回头，尘土溅起多高。她的丈夫正在帮人装修新房，前脚刚踏进房间，刚刚还承住他的阳台已经掉下去了。

“他说，我要给儿子买很多很多牛奶……”服务员。

“点个腰花。”坐在对面的粗鲁男子。

“这世界真荒谬，有人吃腰花，有人为了儿子的牛奶跪地拦车。更荒谬的是，他们还同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沮丧地把脸埋在碗里，蒸蛋也没有刚才那么滑嫩。

第二天，她返回成都。一个人，逛逛博物馆，衣服店。

都说春熙路上的姑娘最漂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天，一个漂亮姑娘也没看见。漂亮姑娘都去哪儿了呢？她纳闷。

晚饭在成都著名的游客餐馆：钟水饺、担担面、赖汤圆、夫妻肺片、鸡丝冷面、龙抄手、春卷、麻婆豆腐……她把自己深埋在食物中，像饿了很久。

“这世界如此荒谬，除了吃喝，我还能做什么？”

隔壁桌有人用DV偷偷拍她一个人吃一桌子菜。

他们走过来，问：“你好，你从哪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