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在德国留学七年的小姑娘，在十月的桂花树荫里，问：“你孤独么？”

有人张了张嘴，延迟半秒作答：“怎么会。”

风起，花瓣掉落。每星花瓣都在尖叫：“怎么会。”

怎么会不孤独。

怎么会，不，孤，独。

和我妈在一起，我们总是聊天，聊着聊着就会聊到我爸：“你爸这样这样这样”，“你爸那样那样那样”。作为女儿，不知道用什么来回报这种无有间隙的亲密，只好慢慢退远。那一刻，孤独得头发都白了。

和我爸在一起，我们总是摆弄他收在书柜里的玩物，瓷器、袁大头、手表、小石头……他会说，这些，将来留给你和你妹，看到它们，就像看到我。作为女儿，不知道用什么来安慰无可避免的衰老，只好，假装去厨房看饭做好了没有。那一刻，孤独得想去撞墙。

和某男在一起，面对面，用一把茶壶喝茶。他说，最近，老王可惨了……我说，最近，小周可惨了……说着说着，房间里静悄悄。只有茶水注入茶杯的声音。阳光从侧面晒过来，影子印在地上。那一刻，有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的角落，顿时孤独得像再也不会变绿的枯草。

和好朋友在一起，讲另一个好朋友的坏话。据说，友情的最高境界，就是手拉手讲别人的坏话。有时，对方有兴致，我失语。有时我有兴致，对方失语。有时，一起失语。孤独得如同落入深海的船锚。

和亲人在一起，别提多孤独。我有多像他们，就有多孤独。

和爱人在一起，别提多孤独。我有多爱他，就有多孤独。

和朋友在一起，别提多孤独。我们有多爱讲坏话，就有多孤独。

一个人坐在桂花荫，看了本好书，句子妙极了，忍不住大笑。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无可比拟的孤独。

怎么会，不孤独。

有谁能告诉我，人类，是可以不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