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百万庄园的“留馀”匾

在故乡温县黄河对岸，过黄河大桥往西15公里，坐落着名闻遐迩的康百万庄园。那里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在康百万庄园主宅过厅内悬挂着一块由清朝翰林牛暄撰写，黄杨木制作、形如旗子的“留余匾”，立匾者为康家第十五代庄主康坦园，立于清同治辛未年（1871年）。“留余匾”是中华名匾之一，也是康家教育子弟的家训匾。其全文为：

“留余：留耕道人《四留铭》云:‘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还子孙。’盖造物忌盈，事太尽，未有不贻后悔者。高景逸所云:‘临事让人一步，自有余地;临财放宽一分，自有余味。’推之，凡事皆然。坦园老伯以“留余”二字颜其堂，盖取留耕道人之铭，以示其子孙者。为题数语，并取夏峰先生训其诸子之词以括之曰:‘若辈知昌家之道乎?’留余忌尽而已。”

  “留余”既是由明清至民国，康氏家族经营事业的思想精髓，也是康家代代相传的治家法宝。在留余思想的影响下，康氏家族始终秉承了对上对下，为人处事都留有余地的处世哲学。1900年，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逃亡西安，回銮北京，经过康店时，康家出资一百万两银子建行宫、架浮桥、修御道，又向清廷捐赠白银一百万两，因此被慈禧封赐“康百万”。康家还经常仗义疏财，为修筑黄河大堤、建学校、赈济灾民而慷慨解囊。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康家却凭借“留余”这一治家法宝整整繁荣兴盛了十二代、四百余年，横跨明、清、民国三朝，富到“头枕泾阳、西安；脚踏临沂、济南；马行千里不食别家草，人行千里尽吃康家粮”的地步。

     “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还子孙。”即让巧于自然、让禄于国家、让利于百姓、让福于后代，它蕴含着“全面、协调、可持续”的深刻含义和思想智慧，从自然、国家、社会、后人等层面诠释了明确的价值取向与道德准则。留余，说白了就是无论是做人、做事都要留有余地。其含义丰富深广，已经远远超越了为政、经商秘籍的境界，它已经成为一种文化和处世哲学。

作为我国传统文化的精髓，留余文化源远流长。《易经》中就有“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乎人乎！”的论述。曾国藩曾经说过：“留一分余地，可回转自如。不留余地，则易失之于刚，错而无救。”《菜根谭》也讲到：“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礼，则可以维系无厌之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才智，则可以提防不测之变。”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留下了对“一生犹欠诗书债，万事终须留有余”的诗句。莫言先生说的更明白：“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个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要亏厌；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

留余是儒家“财不可露尽，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的中庸思想的集中体现。古人主张不能“竭泽而渔”，军事上“穷寇莫追”，今人们常说的“真理再向前一步就是谬误”，都是留余文化的具体反映！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留余是一种辩证的哲学。弦绷得过紧易断，土堆得越高越容易坍塌，坑掘得越深越容易塌陷，饭吃吃得过饱容易伤胃，乐极生悲，欲速则不达……凡事都要讲个“度”，这个“度”，便是“留余”。

留余思想渗透在人们生活和工作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定计划要留有余地，不能过高、过远、过大，否则便无法实现，这样的计划便会毫无意义；写文章要留有余地，不能写得过白、过直、过满，要给读者留有想象、思考、回味的余地，否则，读这样的文章便会如同嚼蜡；画画儿要留有足够的空白，不能将一张白纸画满，否则，再好的画也没有美感可言；喝酒要留有余地，否则会酩酊大醉，烂醉如泥；吃饭要留有余地，吃七八成饱正好，益于健康长寿，胡吃海塞，吃得脑满肠肥，离生病也就不远了；说话要留有余地，不能说得太大、太满，否则，便没有退路，将自己限于尴尬的境地，让人觉得不可信、不可靠；开车、走路要留有余地，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否则会将路堵死；对竞争对手要留有余地，不要把人逼到死胡同，否则会陷于你死我活的绝境……

留余思想深刻而不深奥，道理浅显，做起来却很难。在日常生活中，讲一点“留余”，便会少一些“月光族”和房奴、车奴、卡奴的出现；为政者多一点“留余”，便会放眼长远、放眼未来，少一些急功近利思想，就不会出现树伐绝、矿采尽，“吃祖宗饭，断子孙路”的荒唐与悲哀；在商场上多一点“留余”，想想天底下的钱累死也挣不完，挣太多的钱累死也花不完，便会少些尔虞我诈、弄虚作假，多些诚实守信、合法经营……

时代在变，世事在变，“留余”思想也在不断发展中传承着，并随着时代的发展注入新的内涵。“留余”，简单的两个字，涵盖了丰厚、博大、精深的内涵，充满了人生的智慧，真的需要用心去读，用一生的时间去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