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认为,一个幸福的隐士必须具备三个条件:
一是要有钱,要有足够多的积蓄,哪怕五年不出来工作,也不至于让老婆孩子挨饿。
二是要有闲,不用打卡上班,不用连夜赶版,手机欠费一个月,不用担心领导和客户找不到自己,因为压根儿就没有领导和客户。
三是要住在一个好地方,只有风景,没有游客,出入便利,人迹罕至。哪天想外面的朋友了,开车就走;要是想清静清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满世界红尘丝毫刮不进来。
陶渊明达不到上述标准,他有闲,没钱,亲自种田,满手老茧,只能苦着脸叹气:“种田岂不苦?弗获辞此难!”种地哪有不苦的呢?可是不种又没饭吃,还是得种!经济上不自由,身体上不自由,就只剩一个精神自由,说明陶渊明不是幸福的隐士。
陆游的条件比陶渊明稍好一些。陆游晚年在绍兴隐居,买田出租,当了地主,别人劳动,他在旁边歌颂劳动,挺幸福(常识告诉我们,歌颂劳动比亲自劳动要幸福)。但是陆游没钱盖房,他花了十年努力,盖了几间草堂,连辛弃疾都替他着急,非要出钱帮他(陆游跟辛弃疾相交莫逆,后者富有并且慷慨,“每欲为其筑宅”)。从这个角度看,陆游在经济上不独立,也不是一个幸福的隐士。
咱们的河南老乡袁世凯最幸福。老袁在清朝末年退出官场,去安阳做隐士,住的是农村,环境安静;离安阳市区也不远,交通便捷。他还雇人挖了一条渠,把漳河水引到他的花园里,流水淙淙,不出门就能看到小溪,风景秀美。另外他还特别有钱,雄厚家产足够他和妻妾吃喝几辈子不用愁。问题是他这个隐士闲不下来:天天看报,操心时局,斥巨资弄了一个电报房,扯上专线,以便随时掌控国家大事……鉴于他不会享受清闲,所以我觉得他也不是一个幸福的隐士,甚至都不配是隐士。
古往今来所有的隐士当中,还是文天祥最值得咱们羡慕。
文天祥二十岁中状元,一连做了十几年官,三十五岁急流勇退,回江西老家做了隐士。江西庐陵有座山,山上有块地,地势平坦,南北一百丈,东西三十丈,整整五十亩宅基,被他买下来盖了一幢大别墅。这幢别墅东边是山,西边是山,北边是山,南边是泉,三山环抱,门对清泉,风景好得无以复加。从南边下山没有路,文天祥雇人开出一条平坦的山道,骑上马飞驰下山,畅通无阻,交通之便利在那个时代也是无以复加。文天祥有钱:“凡私计之绸缪,皆上恩之劳簿。”(《山中厅屋上梁文》)工资多得花不完。也有闲:“夜静不收棋局,日高犹卧纱厨。”(《山中六言》)天天在山上睡懒觉,不用加班加点干工作。
有钱,有闲,有一块风景秀美进出便利的好地方,文天祥同时满足了幸福隐士的三个条件,真是羡煞旁人。遗憾的是,他生错了时代,山中高卧的幸福日子没过多久,元兵就打过来了,他只能卖掉别墅,招兵买马,跟侵略者死磕。
咱们今天没有战争,托市场经济大好形势的福,一个人只要经营得当,完全可以做到有钱加有闲,可是适合隐居的好地方却没有了。今年暑假我去太湖洞庭山,一路爬到岛上最高峰,身边没有一个游客,清幽静谧如世界末日,忍不住想在那儿盖房隐居,像文天祥一样过神仙日子,结果一瞥眼就看见山石上刻着一句话:“wifi已覆盖此处。”算了,我还是回山下宾馆洗洗睡吧。( □李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