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政府为什么不爱GDP了？

华说

这些年来，对地方政府和官员热衷于追求GDP的批评，恰如街头上不时出现的行为艺术一样，是一件很“潮”的事情。连带着，GDP这个衡量国民收入最为重要的指标也臭了大街，为人轻视。此刻现在，倘若你张口谈论GDP，有识之士大抵会摇头，不屑与言：因为你太OUT了。

虽然如此，尽管“GDP崇拜”、“GDP拜物教”的批评不绝于耳，地方政府和官员似乎充耳不闻，依然一意孤行着，大有“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南西北风”之态。从批评的一方来看，这实在是顽冥不化，不足为训的。然而奇怪，当时间走到2010年下半年的节点之时，众多地方政府和官员突然间“觉今是而昨非”，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对他们所钟爱的GDP弃之如敝履。

手头最新的消息说，钢铁第一大省河北再掀限电限产潮。譬如唐山丰润地区数家钢厂27日开始全部停产，初步预计下月才能恢复生产。而廊坊市的力度更大。据悉，该市已经召开钢厂、冷带、焊管企业紧急会议，要求全市各企业在今年的最后两个月限电50%。

倘若是对时事稍加关注的人，这样的一幕必不陌生。自7月底开始，浙江、江苏、河北、山西等省不约而同地祭起了限电限产的大旗。从公开的报道来看，始作俑者是浙江，与其相邻的江苏随之跟进。该省的常州市白纸黑字地发布公告，称自2010年8月27日起，对市区工业企业实施“开九停五”(企业连续生产九天后连休五天)的节能应急用电调控措施。不过，江浙一带的限电举措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因为限电行为而引发全国性“围观”的，是名不见经传的河北省安平县。这个据说有着“丝网之乡”的地区行事风格泼辣而激进：限电面前，人人平等。从9月3日起，该县实施“无差别限电”。无论是企事业单位、公共设施还是普通百姓，每隔两天停电22小时。如此一来，非但是企业生产用电，而且连居民家庭生活用电，以及医院和街头的红绿灯也一律遭遇停电。不难想象，如此彻底而荒诞的做法一经披露，举国哗然，舆论滔滔是必然的结果。

与以往的“电荒”不同——那是因为电力生产跟不上经济发展，电力短缺导致不得不采取拉闸限电，是被动的结果，此次的限电行为，全系人为，是主动的调节。然则为什么突然之间那么多的地方政府和官员选择限电限产？答案路人皆知：因为节能减排。今年是“十一五”规划的最后一年，所有的5年计划，都在今年走到“总结陈词”的阶段了，该收尾的收尾，该结账的结账。如今，年关将近，对于那些尚未完成的目标来说，正是进入最后冲刺的时刻了。而节能减排。恰恰是位列迄今尚未完成但又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之首，是重中之重。于是，限电限产作为最为简单然而有效的方式，在最后冲刺之时被众多的地方政府和官员所选择，是理有固然，势所必至的。

不是说地方政府和官员“GDP崇拜”、“GDP拜物教”么？“地球人都知道”，限电限产，直接损害的就是GDP。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几乎在一夜之间抛弃了GDP，爱上了节能减排？是“有识之士”们长年累月的批评发生了效果？当然不是。一切的转变，只源于此：按照中央政府的规定，到今年底同时也就是“十一五”末，将对节能减排目标完成情况算总账，并实行严格的问责制。未完成任务的地区、企业集团和行政不作为的部门，将被追究主要领导责任，根据情节给予相应处分。而在今年的早些时候，中央政府明确表态，各地节能减排目标的完成，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是有力的。因为对地方政府和官员而言，这意味着局限条件的重大转变，也就是政绩考核的重大转变：以往，对他们政绩考核最为重要的指标是GDP，但现在变了，GDP指标退居二线甚至更远。而节能减排目标的实现上升为头号任务，因为它在政绩中所占的权重最大。直白地说罢，它直接关乎着官员头上的乌纱帽，是保留还是撸掉，是变大还是缩小，均系于此。曾经看到一则报道说，一位官员对下属发火说，如果因为节能减排目标没有完成而被免职的话，他会在被免职之前首先将其撤职。诚哉斯言！是浅显的经济学道理：人们会对激励做出反应。游戏规则变了，游戏中的人们的行为也会随之改变。由此之故，地方政府和官员抛弃GDP，爱上节能减排，岂非顺理成章！套用一句老掉牙的俗话：“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地方政府和官员，和我们每一个人一样，都是“经济人”，都在寻求局限条件下的利益最大化。年关将近，在节能减排压倒一切的前提下，限电限产在全国范围的蔓延是“必须的”。这方法，虽然简单了点，虽然粗暴了点，但是它管用，而且立竿见影。只要一限电限产，能耗的指标就下来了，污染物排放的指标也下来了。河北安平县的做法，只不过是以极端的方式彰显着巨大压力之下有些慌不择路罢了。因此，尽管国家发改委、工信部发文要求各地在推进节能减排中避免采取“不当方式”，但那效果其实也渺茫。因为对地方政府和官员而言，相对于采用“不当方式”节能减排带来的副作用，不能完成节能减排目标的后果远为严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地方政府和官员会何去何从，岂非一目了然？！

忽然想到，那些批评 “GDP崇拜”、“GDP拜物教”的有识之士，会不会因此批评地方政府和官员患上了“节能减排崇拜”以及“节能减排拜物教”？

2010-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