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在美国(短篇小说)
(2025-05-17 16: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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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美国住院冠军创业 |
内容提要
我儿子在美国(短篇)
米军昌
1
我刚出门正要下楼时,听见手机“当”了一声,我点开微信见是娜娜发来的信息,说桂月婶子住院了。我心里一惊,急忙把语音发了过去。娜娜说,是今天一早的事。婶子心脏病突发。幸亏这几天桂玲陪姐姐一块住,感觉不对头,就打了‘120’。桂玲拍门把我叫了起来,就随‘120’车去了医院。医生说,恰送的及时,再晚一会儿就真的很危险了。
我急切地问,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娜娜说,基本稳定住了,但医生不让她说话,由桂玲陪着输液,我要上班,就回来了。
本来我是要到一个文学培训班上去给学员们讲课嘞,看来是去不成了。我赶紧给肖老师打电话,说我上午有关紧事去不了,把我的课调到下午吧。然后,火急火燎地赶往医院。
桂月大我五岁,是我远房的姑表姐。再就是我们都是从一个村里一块进的城,亲戚加老乡。再者,她老公明亮曾在文化局当过局长,也曾是我的领导,那些年对我也很照顾。还有一层关系,桂月姐能与明亮结缘,是我母亲撮合的结果,也就是说,母亲是他们的牵线红娘。从这几点来衡量,我们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家与桂月姐家同住在一个家属院里,又是在一个单元里,他家住四楼,我家住六楼。老乡加亲戚又成了街坊邻居,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作为工薪阶层的我,能在县城有一套这样的住房,我很满足,不敢有更高的奢求。尽管现在看来,这老旧的楼房早已落后于时代了,但我还是要感谢明亮局长给我提供了那次机会。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明亮局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小粟,运输公司开发了一处房产,价格也不贵,你要一套不要?我说,当然要了。当时,我租住在文化局附近的一间小屋里,很憋屈,正急着买房子哩。人家局长社会面宽,信息又灵,能有这样的机会我巴不得呢。于是,我们就在同一个单元里各买了一套。这个老旧的家属院,是新世纪之初开发的,那时,县城的改造扩展正处于初始阶段,楼房开发刚刚起步,人们的思想观念相对比较落后,楼房的设计理念也比较传统陈旧,所以,开发的楼房只在六层以下,没有电梯,环境意识更差。其住户都是普通的居民,一个单元内有十户人家。我们这个单元的人家大都是从农村搬来的,也有一部分是在机关、单位、公司上班的“中层阶级”,其身份比较复杂。年龄段有老年,有中年,也有青年,可谓是老中青“三结合”的居住阵容。尽管身份杂,年龄段差异较大,却相处的十分要好。大家都说,咱们从四面八方凑到了一块儿不容易,这就是缘分。既然有了这份缘,以后就当是亲兄弟、亲姐妹了。既是亲兄弟、亲姐妹,那就要相互照应、相互帮忙了。所以,老早就有人提建议说,我们单元里的住户不如每年搞个聚会,一年两次,实行AA制,轮流做东。这样既体现了兄弟姐妹般的情谊,又为和谐社会做出了贡献。这一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热烈赞成。于是,就作为一项制度或口头协议固定下来,年年如此,雷打不动。既然住在了一块,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或属于哪个“阶级”的人,不分三六九等,必须要放下身段与大家和睦相处,这也是单元里所有住户的一种共识和愿望,也是做人和相处的原则。后来,又建立了微信群,把单元里的十户居民拉在一起。我起了一个微信名叫:十指连心。意思很明显,就是十户居民如同十根指头,心始终是连在一起的。大家很是赞同。在往后的日子里,不论谁家一旦有个什么事,在群里一通报,大家都会热情地伸出援手,帮忙出主意,想办法,出力流汗,在所不惜。最初,各住户一致推举我当群主,我说我当不合适。一是我忙,社会活动多,三天两头不着家。还有经常回老家照顾父母,怕是会耽误大家的事。我推荐了一名群主娜娜,说她年轻有精力,责任心强,又是在机关上班哩,也有号召力。于是,群主就转给娜娜了。不过,我也给大家做了保证,只要单元里不管谁家有什么事,我都会第一时间赶来,并不遗余力地积极去做该做的事。这样,大家都没啥可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在一起真的如亲兄弟亲姐妹一样,和和睦睦,心里也总是暖洋洋的。
我赶到医院病房时,桂月姐刚刚清醒过来,医生特别交代不能与病人说话,病人必须保持安静,心态放松,减轻心理负担,不能受外来干扰。所以,我一进门,桂玲就嘘声止住了我。桂玲一把把我拉到门外,说姐姐的病和以往不一样,医生也说很严重。我忙问,通知建峰了吗?桂玲说,已经给建峰打过电话了。不过,他一直没接听,也许他太忙吧。按照姐姐的意思,先不让告诉他,她怕耽误孩子的工作。我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替他着想!他想过他的爸妈吗?桂玲说,就是啊,我也这么想,所以,才坚持和他打了电话。
正说话时,护士送来一张检查单,要病人去做磁共振检查。我说,我留下来帮你吧?桂玲说,中,反正我一个人也不行,就麻烦你了。我说,说啥呢!咱什么关系啊!输完水后,我和桂玲一起把桂月姐送去了磁共振检查室。发现前面等待检查的还有两三个人,可能要多等一会儿了。所以,在候诊厅等候时,桂玲说趁这个时间回家取点东西,便走了。我挎起桂月姐要她在轮椅上躺的舒服点,我一个人靠在连椅的一侧,思绪则越拉越远。
2
建峰是明亮兄和桂月姐唯一的孩子。建峰九岁那年,被学校推荐到市里参加了全市小学生数学比赛,获得了冠军,这在家属院引起了很大轰动,尤其我们那个小单元内的十户居民感到莫大的骄傲和百倍的惊奇。毕竟人才出在了我们中间,距离大家又是那样的近,于是,纷纷登门贺喜。那天,娜娜提建议说,人才出在我们单元里,是一件大事,大好事,大喜事,更是我们的骄傲,应该搞个形式好好庆贺庆贺。我忙说,应该的,应该的,我和明亮兄商量一下,让大家一块好好高兴高兴。对于明亮的称呼,若在单位、在重要场合我是一定称局长的,而在私底下如楼院如家庭等就比较随意了,称老兄、亮哥等。庆贺的事给明亮兄一提,他却说,一个小学生得了个屁奖,是平常稀松的事,搞那么隆重干啥?影响多不好。是啊,毕竟是领导干部,想的就是周到。我佩服明亮兄的想法,也表示了赞同。明亮兄不愿辜负大家的热情,想了想说,那就请大家吃个饭、喝个酒吧。遂决定在楼外楼订了餐,也算是对单元邻居们的一个回谢吧。
几杯酒下肚,邻居们的话越发多了起来,纷纷夸赞建峰聪明,说他简直就是一个神童。有人便提议让明亮局长好好介绍介绍怎么就培养了一个神童呢?明亮兄很谦虚,说孩子自小他就没有多照看,很多时候都是孩子他妈在管教,若要有成绩的话,那都是他妈桂月的功劳。大家又都夸起桂月来。说桂月贤惠、能干、家庭责任心强,又会教育孩子,是大家学习的榜样。亮哥又说,孩子自小就对数字很感兴趣,没入校之前就对两位数的加减法掌握的很熟练。小时在农村老家,就有人常常逗他玩,出一些加减法算术题叫他口算,往往他很快都能准确地算出答案来。大家唏嘘着,赞叹着,恭维着,又互相敬着酒,不知不觉就进入到晕晕乎乎的境界中了。
五楼的老孟叔本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在酒精的作用下,话也多了起来。他口齿不清地说,俺家那小子,和......和建峰年龄一般大呢,就没有建峰那、那聪明劲,整天就是个闷......葫芦,学习上老、老是不开窍。我真的不知道将来有......啥出息。他说的是他儿子秋生,我知道的,不像他说的那么差。我发现一些人一说起自家的孩子,总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有好处却故意不说,这叫恨铁不成钢,唯恐自己的孩子落于人后。也许这是在勉励自己的孩子努力学习的吧。对于孩子的未来,民间有一个说法叫从小看大。这话也不一定准确,尤其是在现代教育条件下,孩子们成才的可能性很大,不定在哪方面就崭露头角了,叫你想也想不到。
对于老孟叔的醉话,是可以理解的。望子成龙嘛,这都是父母的一颗爱心,一番用意。从那以后,老孟叔对待孩子的一些做法,总归是有些过火或说是不妥当的吧,这在我们家属院里有着相当大的影响。我知道,老孟叔是一名煤矿工人,没有文化,也没有什么技术,只能在井下挖煤下死力。他就觉得自己从小没有学好文化,吃亏了一辈子。所以,对后代的期望很高。儿子秋生在学校的学习很一般,他总是不满意,恨不得让儿子期期争个第一,给他长长脸,将来有个大出息。特别是建峰参加数学比赛出了名后,老孟叔心里便有了比头,事事处处就拿孩子与建峰比。比如,建峰考试考了个满分,老孟叔会对儿子说,人家建峰就能考个满分,你怎么就不能考个满分!又比如,建峰得了个奖,老孟叔会对儿子说,人家建峰就能得奖,你怎么就不能得奖?就连建峰会玩个呼啦圈,老孟叔也要让秋生跟着学。老孟叔对儿子总有这么高的期望。可期望归期望,他文化程度低,有劲使不上,最大的可能就是督促儿子学习。在学校怎么学那是儿子的事,有老师管着,他够不着管,也犯不着管。不过,秋生一下学回到家,他就抓住不放了。家里的一切事都不让秋生去摸,唯一的任务就是老老实实地坐那学习,哪都不能去。时间长了,秋生烦的不行,瞅着老子不注意偷偷地跑出去玩,玩起来家都不回。秋生不听话,他狠起来就打,可越打越不行,适得其反,一点效果也没有。后来,秋生大了,上中学了,他还那样管。秋生就给他犟,给他吵。说老师布置的作业我都做完了,我不想再学了,就想松一口气,歇歇脑子。他说不行,你能门门都考100分才能歇。秋生一气就住校不回家了,周末也不愿回家。他实在没辙了,又怕秋生出事,只得去学校找到秋生说,儿子吔,你回家吧,以后我再也不逼你学习了,秋生这才跟他回了家。那年期末考试,秋生考了个全班前20名,他依然不满意,说我算是白操心了我。秋生噘着嘴不高兴地说,下次干脆你替我去考吧!他翻翻白眼说,你他妈想造反呢你!儿子扮个鬼脸转身跑走了。
3
建峰临近高中毕业时,明亮局长从一线退了下来,在县政协挂了个闲职。那年,在一次例行机关干部健康检查时,他却查出了肺癌。当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平常生活习惯良好,更没有其他不良嗜好,除了偶尔喝点小酒外,他不抽烟,不打牌,不熬夜,生活颇有规律,特别是吃的东西更是小心谨慎,怎么就得了那个病呢?桂月姐得知情况,心里更是着急,陪丈夫去省院挂了专家号又进一步检查确了诊,又几次三番在省院住院治疗,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可仅仅半年后,明亮兄还是没能抵抗住病魔的侵袭,无可奈何地走了。
明亮兄一走,这个家犹如坍塌了一样,再也没有了以往那蒸蒸的生气了。桂月姐天天哭的死去活来,陪着明亮一起走的心都有了。可是,她不能走,她不能把一个聪明的、优秀的孩子丢下不管,她要把他培养成人,培养成对国家的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她自信,她的孩子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那年,他们的孩子以全县理科最高分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进修计算机科学。只几个月时间,建峰已经在学校崭露头角,表现的非常优秀,学校还准备把他当做重点培养对象,要推荐到国外深造呢。早时,桂月姐就曾对人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建峰能去美国留学。只有去美国留学,似乎才是真正的留学,似乎去美国留学他们两口子的脸上才更有光彩。建峰是明亮和桂月姐唯一的孩子,说娇生惯养也不尽然,事实上,这些年,桂月姐真正把孩子当成了宝中宝,几乎把她的爱全部投入到了孩子的身上。尤其是明亮局长走了后,桂月姐付出了双倍的爱,没有叫孩子受一丁点的委屈,反而更加百倍地爱护他、宠着他,不管在学习上抑或是生活上总是想方设法来满足孩子的要求。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学校真的把建峰推荐到美国的一所名牌大学深造,桂月姐高兴坏了。真是有心人天不负,那殷殷的饱含着父母的期望、希望、渴望终于变成了现实。为了建峰能顺利地去美国留学,桂月姐四处借贷,好不容易才凑够了几十万元的费用。建峰走的那天,桂月姐约我开车一起去送建峰,在奔驰在去国际机场的路上,桂月姐不停地对建峰说这说那,交代了一件又一件事,唯恐建峰记不住而吃了什么亏受了什么累或会遭到了什么伤害,以至于建峰都嫌她啰嗦,终于憋不住冲母亲喊了一句: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你就不要再啰嗦了好不好!她才不得不闭上了那似乎永远也合不上的嘴巴。我开着车也禁不住地暗暗发笑。我和桂月姐共同把建峰送进了机场检票口后,桂月姐仍然不愿离开,直到看着飞机轰鸣着冲上了蔚蓝的天空,消失不见了,桂月姐才默默地上了车。在返回县城的路上,桂月姐很少说话,只是愣愣地坐着。我不便打扰,只闷头把车开的飞快。我想,桂月姐心里也许始终放不下建峰吧!建峰一走,她顿感怅然若失。她知道,今后,她只能一个人孤独地过生活了。
4
桂玲匆匆忙忙地赶回磁共振室候诊厅,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打断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候诊厅内恰巧响起“请孙桂月病友到1号检查室就诊”的通知声,我看看桂玲笑笑说,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桂玲说,我也是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嘞!还真赶到点上了,不然你就作难了。遂推起轮椅把桂月姐送进了1号检查室。安顿好后,我们即刻退了出来。我和桂玲回到候诊厅坐下边聊边等待。话题依然离不开桂月姐。桂玲说,这次姐姐的病不同于往常,一段时间内就算没有生命之忧,也会落下病根,以后的生活就难以自理了。姐夫死的早,孩子又不在身边,今后该怎么办呢?想想都愁的不行。我说是啊!我也在为桂月姐的事发愁呢。前几天,我还问桂月姐,建峰留学该毕业了吧今年?桂月姐说是该毕业了,可建峰没有回来的打算,他要留在美国创业。我说创业是好事,就怕他心“野”起来不好收回啊!
桂玲说,建峰去美国留学我就有不同看法,和你一样害怕他心“野”不好收回。姐姐就这一个孩子,去那么远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可姐姐就是不听,一心要建峰去美国。当时我就说,姐呀,你得考虑你自己的事嘞!孩子出国留学是一件好事,可他走了,出去“野”惯了,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国内,孤独、痛苦不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又该怎么办?你考虑了吗?姐姐有点不耐烦地说,我能有什么事?孩子前途才是大事。将来毕了业,能找到一个薪酬高的工作,说不准,孩子还能把我接去享福呢!
是的,孩子去了美国留学,作为妈妈,桂月姐是非常骄傲的。有一段时间她总把“我儿子在美国”这句话挂在嘴边,这似乎成了她的一句口头禅。往往此时,别人也免不了夸赞她几句,她也总是笑眯眯地,内心里充满了自豪感。但没想到的是,她的自豪,后来反而成了她的悲哀。
面对现实,桂玲深感无奈,她说:说起来她是我的亲姐,我是她的亲妹,从亲情上感情上来说,我是应该照顾她,可我也有我自己的家,也有我自己的丈夫、孩子,长期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啊!
我说,谁说不是呢,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啊!刚才我说怕这孩子心“野”,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年的清明节,我回老家扫墓祭祖,建峰恰巧从学校回来在家休息,我故意约他说,建峰,你很长时间没回老家了吧,和我一块回去看看老家的风景吧?建峰却说,就那穷山恶水哦?还有破旧的房屋?有啥看头,我才不回去呢!接着,他随手从包里掏出一本风景画册,翻开给我看,说,看人家美国的风景多美,这才叫风景嘞!我故意逗他说,你不要崇洋媚外哦!崇洋媚外怎么了?好的就是好的,外国好的东西难道我们不该崇不该媚吗?建峰显然有点生气了。本来我还要和他辩论辩论的,想一想人的认识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况且他还是个孩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教育的深入,也许他会改变自己吧。就没再说什么。在回老家的路上,我一边开车一边想:这孩子上了几天大学心真的变“野”了,将来要真去了美国,说不定连老祖宗都会被他忘了呢。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
听我这么一说,桂玲也说,我也看出来了,他将来百分百会把父母抛弃掉,会把这个家抛弃掉。
我纠正说,不是将来会,现在就可以确定地说,他已经抛弃了,而且是干干净净地抛弃了。包括父母、家庭、家乡、祖国和民族,他统统不要了。
这时,一号检查室的门自动打开,护士喊了一声,我们急忙进入室内,将桂月姐扶上轮椅,送回病房。
5
桂月姐有病住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我们那个单元所有的住户,住户们纷纷到医院探望,回来后,还自觉地聚集在一起,就如何照顾桂月姐提出了一些建议。因为他们知道,明亮局长几年前就去世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又去了美国留学创业,家里只有桂月一个人。既然住在了一个单元里,又是要好的邻居,谁家里有了事那都是必须要帮忙的。况且,人家孩子是那样的优秀,又是咱们这个单元里唯一一个出国创业干大事的人,对咱们来说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啊!所以,我们必须给予大力支持。我们把他的母亲照顾好了,孩子没有了后顾之忧,那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干大事,创大业,将来为国家做贡献了。
邻居们难得有这样的认识,这叫桂玲十分感动。毕竟这是她的亲姐姐,再怎么着她也得管,总麻烦人家忙前忙后地照顾着,根本不是那回事嘛!她心里也是很过意不去的。所以,桂月姐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一直由桂玲陪着,尤其是晚上,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单元里的住户们多次要替换她都被她婉言谢绝了。桂月姐出院后,走路不稳当,说话也是含糊不清,娜娜和老孟叔等单元里的住户们及时兑钱买回一张轮椅送到家里来,还说要轮班照顾桂月姐,帮她做康复锻炼呢。对邻居们的好意,桂玲实在不好意思接受,问我怎么办?我说,那是邻居们的一片心意,怎好拒绝?桂玲这才接收答应了下来。让邻居们推着轮椅转来转去的或帮她做康复锻炼,桂月姐自己也感到很不习惯,也很不好意思。本来,桂月姐就是个要强的人,如今,把自己弄成这样,她心犹不甘啊!她不止一次地对桂玲表达着自己的意愿:不要去麻烦别人。桂玲却快嘴快舌地说,不麻烦别人,那就只好麻烦我了?你儿子远在大洋彼岸,远水解不了近渴,谁来照顾你?你算是不拿绳就拴住了我,我还有啥可说的。一句话触动了桂月姐的心,只见她的眼泪“嘟”的一声就流了出来。看到这情景,桂玲马上意识到她说错了话,立即闭上了嘴巴。过后,桂玲把这个事给我述说了一遍,我立即批评桂玲说,你怎么可以伤你姐姐的心那!她得了那个病心里本就不好受,你还故意戳她的伤疤,她心里能不痛吗?桂玲说,我是一时心烦,不知咋的就把那些话说出去了。现在想来,我真的好后悔。不过,我感觉得到,我姐她已经后悔把儿子送到美国去了,这几天,她总是含糊不清地说要我给建峰打电话,要他回来看她,她那渴望的眼神真的叫人痛惜。看得出,她是真想她那宝贝儿子了。我问,你给建峰打过电话了?桂玲说,打过了。建峰说他忙,路途又远,不方便回来。只是转来一万块钱,要我照顾好他的妈妈。
一万块钱能买来一颗孝心吗?我在心里“哼”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开始厌恶起建峰那孩子了。尽管他是聪明的、优秀的,不过,这时候在我心里,那聪明、优秀忽然变得一文不值了。
6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一年多过去了。然而,时间对于桂月姐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她几乎每天都似乎处在痛苦之中,人也显得消瘦了许多,说话也越来越含糊不清了。一年多来,照顾桂月姐生活的依然是以桂玲为主,单元里的住户们只是偶尔替换一下。桂玲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桂月姐很满意,也很有安全感,她已经离不开她这个至亲的同胞妹妹了。不时也会想起她的儿子,想起儿子就不停地念叨,就掉眼泪,有时还会嚎啕大哭,常常闹得桂玲也跟着眼泪汪汪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一直在关注着桂月姐,关心着她的病情,不时与桂玲进行着交流,时刻掌握着桂月姐的心理表现和病情的变化,随时决定去看什么医生、吃什么药或是否要住院检查治疗。那天,我和桂玲带桂月姐去医院看医生,待检查完之后,医生专门把我和桂玲叫了去说,病人的情况很复杂,她心上似乎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给她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压力,这对她病情的恢复十分不利,甚至存在着潜在的危险。
医生似乎意识到他的话太过悲观,害怕我们难以接受,又专门解释道:这不是故弄玄虚,更不是危言耸听,你们一定要重视起来,尽快找到问题的症结,好好疏导一下她的思想,把心理压力迅速减下来,不然,危险时刻都会出现。
听了医生的话,我和桂玲面面相觑,心里顿时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微澜,开始不平静起来。对于桂月姐的心理压力,我与桂玲再明白不过了。俗话说,身病好医,心病难治。对于怎样治好桂月姐的心病,我与桂玲却没有很好的办法。我悲观地说,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比如她要想她的儿子,你能挡得住不让她想吗?你根本挡不住嘛!你阻挡她一时,阻挡不了长久,这是很显然的道理。还有就是我们都不是心理医师,对于如何打开她的心结,释解她的郁闷,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一段时间,桂玲倒是想出了不少办法叫姐姐开心,比如,故意引导她看看抖音、看看视频、听听戏曲、相声、讲个小故事、说说笑话等。这些偶尔也会叫姐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来。初次的成功,就让桂玲感到十分欣慰和高兴了。以后她每天都会找来一些抖音、视频等类似的小制作给姐姐看,的确让姐姐那颗受伤的心灵得到了一点点慰藉。
一天,桂玲忽发奇想,她央求建峰闲暇时录了一些自己的生活视频发回来播放给姐姐看,她想,姐姐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是一定会高兴万分的。播放时,桂玲时刻注视着姐姐的表情变化。只见她先是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继而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最后便嚎啕大哭起来。弄得桂玲十分尴尬,急忙关闭了视频。姐姐的感情咋那么脆弱呢?桂玲怎么也想不明白。过后,桂玲开始检讨自己的过失,并把有关建峰的视频统统删掉,再也不敢放给姐姐看了。
为了给桂月姐解闷,单元里的住户们没少出主意。有一次,单元里一些住户无意在楼下碰到了一起,便议论起桂月姐的病情来,娜娜忽然提建议说,要单元里的住户们,每家每天给桂月姐讲一个小故事或幽默笑话,目的是能把桂月姐逗笑或引起她的注意为原则。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首先,娜娜带头做了一个示范,对桂月姐和桂玲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笑话。她说,从前有一个喜欢猜谜语的老爷,自诩为猜谜大王,傲气十足,不可一世。不管有怎样难的谜语,他都能猜得中。大家见怎么也难不倒他,有人便煞费苦心,想给他出一个难猜的谜语。有一个名叫“丘八”的仆人,一天对老爷说,老爷,我有一则谜语,您看……
老爷一听,赶紧摇了摇头说,像你们这种人出的谜语,我听都不用听。不猜!不猜!
哎,老爷您还别说,说不定您真就猜不出来。
哦……那好吧,我猜一猜?
丘八说好,遂念道:一个动物八只脚,脑袋长在胳肢窝。身上有眼看不见,十个屁眼屎尿多。老爷您猜猜是什么?丘八说完后,直盯着老爷看。老爷歪着脖子,左思右想,就是猜不出来。
丘八高兴了,说,老爷,您猜不出来了吧?
岂有此理!我怎么就猜不出来呢?
老爷,您真猜不出来。
老爷很生气,最后,却不得不认输。垂头丧气地说,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丘八心中暗喜,心想这一回总算把他给镇住了。然后,煞有介事地说,嗐,那就是个怪物嘛!
哈哈哈哈!桂玲捂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眼泪都笑出来了。桂月姐呢,只是咧嘴微微笑了一下,又恢复了那张木讷无表情的脸孔。不管咋说,也总算把桂月姐逗笑了,娜娜无疑是成功的。而其他住户呢,却没有娜娜那灵活的绘声绘色的声调和丰富的表情,讲的故事干巴巴的,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多数都以失败而告终。看桂月姐表情依旧,也就失去了再讲下去的信心了。
7
桂月姐去世是一个月之后的事。那天夜里,大概10点多钟吧,桂月姐忽然心里烦躁起来,躺不住,更睡不着,非要坐轮椅上街不可。桂玲急忙打电话给我,刚躺下休息的我急忙穿好衣服下楼来,见桂月姐烦躁不安的情绪愈发严重,根本不可能会稳定下来,遂决定立即送医院检查治疗。我和桂玲急忙把桂月姐扶上轮椅,沿着步梯一步一步地往下挪。这一年多来都是这样,桂月姐上下楼都是靠单元里的邻居们帮忙的。我开车把桂月姐送进医院急诊室,大夫检查后说心脑血管堵塞严重,心脏器官已经衰竭,必须要住院观察治疗,遂安排住进桂月姐经常住的神经内科。为了稳定桂月姐的情绪,经我和桂玲同意,大夫不得不给桂月姐用了安定。这样强撑了三天,大夫忽然把桂玲叫到办公室,很严肃又很无奈地说,病人病情非常严重,各器官衰竭过快,已经没有再治疗下去的必要了。你们准备后事吧。
遂决定出院。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火急火燎地给建峰打电话。建峰在电话那头反而很平静的说,我真的回不去,请小姨和邻居们照顾好妈妈。妈妈要是去世了,也请你们帮助安葬。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桂玲气的不行,大声骂着不屑子孙、龟儿子之类的气话。我劝桂玲说,儿大不由娘啊!随他去吧!
三天后,桂月姐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此时正值夏初,天气却热的出奇,邻居们纷纷前来帮忙,楼上楼下跑来跑去,衣衫湿透了也不在乎,各自做着应该做的事。按农村老规矩,一个目的就是让桂月姐入土为安。老孟叔虽木讷不爱说话,在办理红白事方面却是内行,迎来送往,待客行礼,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把桂月姐安葬后,又一直忙到傍晚时分,才终于把一应大小事情办理停当,众人方渐渐散去。
第二天, 老孟叔却出了状况,孩子把他送到附近一家私人小医院里输液。我听说后,急忙赶了去,问什么情况。老孟叔轻描淡写地说,嗐,没啥事,可能是昨天天热中暑了。医生说,输两瓶水就啥事没有了。然后,又说,哦,这里有孩子照顾着我呢,你就放心去吧。
从老孟叔的口气中可以听得出,他内心里有一种东西正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我知道,那一准是一种庆幸或是一种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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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军昌,河南省登封市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大专文化,共产党员,退休干部,河南省作协会员,嵩山文化研究会理事,中国传媒联合网副总编。一直做宣传文化工作、新闻工作。在中央、省、市新闻媒体采发各类新闻作品1000余篇。自小热爱文学创作,其作品散见于《文学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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