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木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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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尘·情归 |
我知道她一定是棵与众不同的树,你看,原来她真的是这么美,这美中带着几分寂寞,只有我知道这寂寞是因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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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秋意,说来就来了。满城的紫薇花还在开着,从盛夏开始,那一团团一簇簇淡紫的、粉色的、玫红的细碎花朵儿开在烈日下,发出热烈的声息,像一个个美丽少女发辫上的花球,一迎风,就摇曳芬芳。
而最有妙境的,是一场雨过后,树下那一地落红,真有难言之美。从落红上走过,便有人间恍惚之感,岁月无声倒转,停留在年少时光里的一棵紫薇上。
那是一棵寂寞的紫薇,它就长在我小时候居住的大院旁边的那座小山上。小山很小,只有几棵老樟树和一些杂草,是小城里唯一留着的一座山,虽无风景,但每到暑假,住在大院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到山上去玩耍。
阿晴是大院里的孩子王,她说的话我们都不敢不听,倒不是因为她年长我们几岁,而是我们对阿晴总是有种说不清的敬畏之心。阿晴是个孤儿,被住在大院里的陈伯和徐姨领养,她还有一个也是被领养的哥哥,但徐姨对阿晴和她哥哥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阿晴从小就要做各种家务,如若哪里做得不够好,就会招来徐姨的一顿打骂。到了读初中时,加上性格开始有点叛逆,这打骂声更是三天两头便会在大院里响起。徐姨下手很狠,但我却从来没听见阿晴哭过。每次只要一听到徐姨的打骂声传来,院子里的孩子们就安静得像一只只缩着头的小乌龟待在各自的小屋里,默默地等待着一场暴风雨过去。
作为孩子王的阿晴没少欺负过孩子们,但她唯独一次也没欺负过我,对我反而是特别照顾。她经常邀我到她家去做作业,做完作业总要给我重新梳辫子,然后让我唱歌给她听。每次我唱完时,她都会用一种特别羡慕的眼神看着我。记忆中,阿晴从来没有留过长发,一直是一头未及耳根的短发。
有一天,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阿晴来找我,说带我去山上看一样东西。我有些纳闷,阿晴眉毛一挑,用神秘的口气说我一定会喜欢。
来到山上,阿晴带我向小山的后山腰走去。后山腰那里有一座老坟茔,孩子们对这总是有些忌讳,上山玩耍时一般都避开那里。穿过一丛杂草地,靠近坟茔时,阿晴指着前面说,看,就在那里。
我顺着阿晴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株两米多高的小树亭亭玉立在一片杂草之中,一朵朵玫红色的小花儿缀在枝头,甚是娇俏。我快步走到树下,诧异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这花。
这花叫什么名字?我问。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花的名字!阿晴说着,声音里透着几分倔强。
她走到花树下,用手轻抚着花瓣,眼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而清澈的光,只是瞬间又黯淡下去,留下的是满眼的落寞。
我前年就发现它了,但一直都没开花,我知道它一定是棵与众不同的树,你看,原来它真的是这么美,这美中带着几分寂寞,只有我知道这寂寞是因何而起。阿晴像在轻轻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
我对阿晴的话似懂非懂,只觉得那日的阿晴像变了一个人,她的整个人似乎都融进了枝头的花瓣上,随风飞舞。第一次,我发现阿晴的模样是那么清秀那么耐看。
我也伸手去触碰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花瓣,说,阿晴,我可以折一枝带回家吗?
阿晴看了我一眼,说,这花我是不允许别人折的。我听她这么说不敢再作声,却见阿晴已伸手折下一枝递给我。我接过花呵呵笑了,笑得有点傻气。
回到家,我问母亲这花的名字。母亲说不知道,叫我去问大院里最年长的叶公公。叶公公拿起花一看说,是“哈溜花”(当地方言)呀。我听了,去告诉阿晴。阿晴眉头一皱说,不可能!这么难听的名字不可能是它的,我已经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它叫“木惜”。
“木惜”,这名字真好听。那日,我发现阿晴原来是好有才的。
那个暑假,阿晴只要一有空就会来约我去山上看木惜,遇到久未下雨时,阿晴还会拎水上山给它浇水。木惜的花期很长,从暑假开始一直到暑假结束都一直开在那里。我也喜欢木惜,喜欢那灿烂的玫红色在夕阳下在风中微微招展的样子。在那个素朴的年代,木惜的出现,这座平庸的小山一下子让我充满了遐想。我还喜欢看阿晴坐在树下看花的样子,看她细柔的短发随风轻扬,听她说一些平常从来都不会说的让我似懂非懂的话。那时的阿晴是另一个阿晴,或,应该叫她木惜。
在我读初二的时候,阿晴一家搬出了大院。也就在那年暑假刚刚开始没几天的一个知了声声叫的下午,我看到母亲神情凝重地走进屋子,她看了看我,说,阿晴死了。
我一听,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竖起,只觉一阵发冷。我以为我听错了,但是,事实确是如此。阿晴跟同学去郊外的溪里游泳,遇到漩涡,被漩涡吸走了。
母亲看我愣在那里,拍拍我的肩膀,说,乖乖在家待着,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哦。我迷迷糊糊地应着,看着母亲不知拿起什么东西,走到门口时,又迷迷糊糊听到母亲叹了一声,说,哎,这可怜的孩子。
母亲一走,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拔腿就往小山的方向跑去。我要去看木惜!我要去看木惜!
我以飞快的速度一口气跑到后山腰。这个时候,木惜应该开出它那美丽的花朵在等着我了吧。可是,我竟然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花影。木惜不见了,杂草也不见了,那片被清理干净的泥地上种着一排排整齐的菜秧子。
在八月的晴空下,我站在木惜站立过的位置上,汗水和泪水一并顺着脸颊汩汩而落。山上的知了声充斥着整座山头,可我的耳朵里却仿佛堵着千山堵着万水,什么也听不见。
那一年,我十五岁,阿晴十八岁。
风最终会把所有的光影都吹散,干净得像谁也不曾来过。从此,我把木惜移种在心里,那座小山我再也没去过。
白云苍狗,我再次遇见“哈溜花”时已是离开小城二十几年后。那日,在家楼下等朋友,忽然看到路口拐弯处有一棵三米多高开着粉红色花的树好眼熟。我忍不住走向它,细看它的花朵,那薄薄的一片片花瓣簇拥在枝头,正是我记忆中的“哈溜花”,不,是“木惜”的样子。我有些兴奋,随之有几分莫名的感伤泛起。看到正好有花工经过,我忙拦住他问,这花叫什么名字?
哦,它叫紫薇。花工说。
原来,你叫紫薇。我一遍一遍默念着。木惜,紫薇;紫薇,木惜;有一姑娘,婉如清扬……
花开花落,相遇别离,生命无常流转。站在花下,我仿佛触摸到了那隐秘的的循环之道。
自那日起,我留意到这个城市有很多地方都种着紫薇。每到盛夏花儿开得最热烈时,我都会跟友有意无意地说一句,紫薇花又开了。友知道我对紫薇的喜欢,但不知我有关木惜的故事,今年刚入夏时,看到有紫薇开了,第一时间拍了一张照片传给我。
照片上,背景是竹林深邃的绿,一枝桃红色的紫薇花斜横而出,格外明媚。我看着,记忆里的那部分在花间再一次清澈,不言语,在最柔软的地方,木惜正迎着风娉婷而立。
补记:紫薇花也叫痒痒花,叶公公说的“哈溜花”其实就是痒痒花的意思(哈溜,当地方言就是挠痒痒)。片子为手机拍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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