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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城，东郊路。晚上七点多。

我爹说得没错，到东郊路确实要坐地铁三号线直到终点站再转公车，但他不知道通往这里的公交线早就撤销了，我从地铁站走出来的时候，真心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我生长了将近二十年的城市。

眼前是标准的城市场景，大路，高楼，商铺。

可是没有人。

常规的地铁站外应该有的都没有，没有公交车，没有出租车，我站了二十分钟，没有一个行人经过，所有的建筑物都是门窗紧闭，里面没有一盏灯亮着，唯一的照明来自身后地铁站内暗淡的白炽灯，将我的身影拉长得像个吊死鬼。

天气不好，乌云密布，远处有沉闷的雷声，空气凝滞潮湿，让周围的一切更加阴沉，我并不害怕这一切，可我也不喜欢这种身在鬼城的感觉，就在我决定转头坐地铁回家的时候，两束车灯刺破了浓重的黑暗，一辆军用吉普车从远处驶来，在我面前停下，布鲁诺将军如同石雕一般毫无生气的脸从后座玻璃窗里闪出来：“上车。”

我坐上去，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仍然穿着军装，坐姿挺拔，闻言看了一眼窗外，淡淡地说：“这一整个街区若干年前被某个财团斥巨资整块买断了，所有住客商家都纷纷搬走，但又没有开发，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即使基于我粗浅的地产知识，这也有点不可思议：“这里虽然不是市中心，但属于地铁上盖，基础设施也很好，要全部买下来估计要花天文数字的价钱，就是为了让它空着？”

布鲁诺将军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说：“人各有志。”

我们沿着东郊路缓缓行驶，直到道路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大得古怪的花坛，林木葱茏，花倒是开得繁盛，似乎有人精心打理，在花坛的一侧，一栋四层的楼孤零零地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车子停下来，忽然之间，大雨倾盆而下。

一点微弱的光从面前的建筑物顶楼闪现，接着越来越亮，直到整层楼都灯火通明，院落大门外斜斜挂着一个金色招牌，已经十分陈旧，简直像马上就会应声落地粉身碎骨。

尽管如此，我还是把上面的字看得很清楚：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赖斯已经在门前等候，他穿着医生穿的那种白大褂，两只湛蓝如同希腊天空的眼睛嵌在死肉一般的脸上，其对比之强烈，如同钻石落在了屎里。

我们一起进了研究中心的大门，赖斯走在我身边，布鲁诺和他的随从跟在后面，穿过如同酒店大堂一般的空旷前厅之后，我们走进一条走廊，走廊宽敞明亮，两边次第都是房间，都被全封闭式的金属门严丝合缝地封上，门上装的那种电子锁我在杂志上见过，不但防爆，而且有智能防卫功能——我估计不是会喷火就是会发射子弹，总不能张嘴咬人吧——由视网膜和指纹双重认证开启或关闭。

即使没有这种电子锁，那道铁门的兼顾程度也已经足够拘禁一头大象了，我转过头问赖斯：“这里面是什么？”

赖斯平静地说：“不正常人类。”

他扭曲着嘴角，仿佛是在笑：“我们就是研究这个的啊。”

我想知道更多：“研究什么？”

“主要是生物基因方面的，有一些不正常的突变是基于概率，但有一些是遗传性的，或者能够被检测到，如何防止遗传和提高检测精确度都是我们的课题。”

布鲁诺将军在旁边适时地加了一句：“赖斯博士在生物基因方面是顶级的科学家。”

这么隆重的身份认证并不能减轻我的疑虑，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完全脱离了一个人的常识——幸好我这个人对常识向来也不是很在意。

走廊的尽头有两架电梯，布鲁诺的随从在电梯门口就留步了，剩下我们三个人，沉默着上到了四楼。

一进去，眼前出现了一个大概有中型舞台大小的巨型牢笼，被无数根钢索牢牢吊在空中，钢索各系一处，往上在天花板上汇聚成束，往下没入地板，好像被水泥牢牢浇铸固定了。

牢笼的底部是成人大腿般粗的合金栅栏密密麻麻拼接至没有缝隙，上面铺着光滑的钢板，牢笼外的天花板上密密麻麻亮着如烈日般耀眼的灯，我一进去浑身的毛顿时就炸开了，室内温度至少有四十五度。

把我们和牢笼隔开的，是一道全透明的墙壁，和我的知识范围内任何材料都毫无关系，但我这会儿没功夫研究墙壁的材质，我的眼光就被牢笼中的人牢牢吸引了过去。

那儿大概有三十多人，所有人年龄各异，高矮胖瘦美丑排名不分先后，唯一的共同点是都穿着紧身的黑色束缚服，通常这种束缚服只会出现在精神病院里，用于约束那些有极强暴力倾向的病患。

但这些人仍然或站或走，活动自如，束缚服对他们的作用似乎可以忽略不计。牢笼起初处于绝对的寂静之中，而我和赖斯，布鲁诺也莫名地大气不喘，默默注视着眼前一切。

当时针走到某一个时间点，仿佛从天花板的某处传出了无声的指令，禁闭室中的人开始缓缓移动，他们的步调有一种被催眠般的诡异气息，高度协调一致，数十人踏步，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房间里仍然寂静，这寂静慢慢沉重得像铁水，堵塞住了每个人的毛孔。

有人闭目，有人举手，有人鼻翼快速抽动，有人身体扭动如同灵蛇无骨，有人弯腰喘息，有人筛糠般抖动。

禁闭室里的灯光和墙壁似乎都出现了奇怪的扭曲，像皮筋被拉到极限，又像被大力锤击的钢铁内部结构开始粉碎，而后突然之间，禁闭室里响起惊天动地的炸裂声。

从每一个空气分子中响起，从每一束灯光中响起，从每个人的眼神所及处响起。

那炸裂声并非单纯的分贝高，而是仿佛可以直入人心深处，从那里激起最深最无情的疯狂和恐惧。

但这震耳欲聋的爆裂，对禁闭室内的人却似乎毫无影响。他们仍然整齐划一地踏步，并且慢慢互相连接起来，在牢笼中形成一个首尾相连的圈，像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一般缓慢旋转起来，我注意到蛇圈的中心区域，发生了极度的扭曲，还泛起幻觉般的涟漪，似乎那里变成了一个有形的漩涡，正在将周围的一切统统吸进去，直到片甲不留。

我很好奇：“这些是什么人？”

赖斯博士的声调仿佛怕惊醒了什么人一般，轻柔无比：“这些是超级意念力异能者。”

他看看我：“你见过有意念力的人吗？”

我想起街心公园那位玩菜刀的苍白男孩，点点头：“什么叫做超级意念力？”

赖斯示意我注视牢笼中的人群：“看他们。”

“还有十分钟，他们拥有的意念力就会达到最高峰，无论生理上还是精神上，他们都无法再行控制，只能令其能量完完全全地爆发出来，到那个时候如果我把四面的隔断墙打开，整座建筑物会被立刻彻底摧毁，破坏程度直达方圆一公里，以及地底数十米之处。”

我咂舌，默默感受着牢笼中的空间扭曲得越来越厉害，周围的静寂十分沉重，我忍不住转过去看了赖斯博士一眼：“你要我看这个做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和布鲁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关于你那天晚上做的梦，非洲那个梦。”他谨慎地措着辞，“对常人来说，是不可能的。”

我没明白：“做梦有什么不可能？”

他点点头：“做梦是很容易的事，每个人都可以，但在梦境中能够跨越时空，进入其他能量场，就是非常罕见的情况了，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也是一种意念力。”

我琢磨了一下他说的话，通俗来说就是：“你说我那天做梦的时候灵魂出窍了？”

赖斯明显很喜欢灵魂出窍这个说法：“是的，而且你的灵魂还很有战斗力。”

“那请问你们是怎么看到我灵魂出窍的？这玩意儿可以远程监控么？”

布鲁诺这时接过话头：“因为你做梦时意念里闯入了一个实体能量场，在短暂的时间内被实体化了，你记得你闯到沙漠上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当然不记得，不管是灵魂还是肉体，这种热血江湖的事儿从来跟kiss没关系，也就是跟现在应对人群的那部分kk没关系。

不记得就不记得，布鲁诺奖那个fungo800再度启动给我看，在沙漠上，面对无数黑洞洞的枪口，我——精确地说是kill——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然后就在阳光下biu的一声，烟消云散，凭空消失了。

那简直跟闹鬼是一样一样的。

这解释了为什么我能一面在非洲大开杀戒，一面好端端坐在家里发梦。

但我拥有白日见鬼的能力，和眼前的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他们两都沉默了一下，然后赖斯开口了：“我们希望你进入这个意念力集合场。”

我吓了一跳：“为什么。”

布鲁诺的手搭上我的肩膀：“必须要等到你从中全身而退，我们才能跟你说明原因。”

赖斯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去，没有必要知道原因，如果你死在里面了，知道原因也没有意义。”

那倒是，我默默再看了几分钟牢笼里，意念力场显然已经到达了巅峰水平，面前的高分子极固防护墙发生了明显可见的扭曲，可见内部的能量有多巨大，而整座建筑物更是微微震动起来，里面那些人的身体开始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姿势，表情不知道是快乐还是痛苦，似乎在将全部精气神往外发散一般。

我退后一步：“我要跟父母商量一下。”

布鲁诺将军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当然。”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出门的时候有人会给你一个包，拿着，里面有我的名片，做好决定后打给我。”

我点点头，抽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