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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绔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倾家荡产,边为贫者;贫者只得作佣工,佣工往往变成奴隶;努力容易变成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这样的例子在小说中,在实际上,均多的很。因而其变衰是延长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的“渐渐”地达到的,在本人不感到什么强列的刺激。故虽到了饥寒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的欢喜。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成了乞丐或偷儿,这人一定愤不欲生了。
“渐”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极微极缓的方法来隐蔽时间的过去与事物的变迁的痕迹,使人误以为其恒久不变。这真是造物主骗人的一大诡计!这有一件比喻的故事:一农夫每天早晨抱了牛犊而跃过一沟,到田间劳作,夕暮又抱了它跳过沟回家。每日如此,未尝间断。过了一年,犊已长大,渐重,差不多变成大牛,但农夫全不觉得,仍是抱了它跳沟。有一天他因事停止工作,次日就不能抱了这牛而跳沟了。造物的骗人,使人流连于其每日每时的生的欢喜而不觉其变迁与辛苦,就是用这个方法的。人们每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沟,不准停止。自己误以为是不变的,其实每日在增加其苦劳!
我觉得时辰钟是人生最好的象征了。时辰钟的针,平常一看总是觉得是“不动”的;其实人造物中最常动的莫过于时辰钟的针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觉得我是我,似乎这“我”是永远不变,实则与时辰钟的针一样的无常!一息尚存,总觉得我仍是我,我没有变,还是流连着我的生,可怜是受尽“渐”的欺骗!
"渐”的本质是“时间”。时间我觉得比空间更为不可思议,犹之时间艺术的音乐比空间艺术的绘画更为神秘。因为空间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广大或无限,我们总可以把握其一端,认定其一点。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只有过去与未来在渺茫之中不绝地相追逐而已。性质上既无渺茫不可思议,分量上在人生边似乎太多。因为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支配搭船乘车的短时间;对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体。
试着乘火车的旅客中,常还有明达的人,有的宁牺牲暂时的安乐而让其座位于老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暂时的美誉;有的见众人争先下车,而退在后面,或高呼“勿要轧,总有得下去的!”“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会”或“世界”的大火车的“人生”的长期的旅途中,就少有这样的明达之人。所以我觉得百年的寿命,定的太长。像现在的世界上的人,倘定他们搭船乘车期间的寿命,也许在人类社会上可减少许多凶险残酷的斗争,而与火车中一样的谦让、和平,也未可知。
然而人类中也有几个能胜任有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那是“大人物”,“大人生”。他们能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故佛家能纳须弥于芥子。中国古诗人白居易说:“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生。”英国诗人(Bl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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