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这个故事是在一次训练营中,活动之余,一个六年级的男孩希望能为大家讲个故事〈娘,我的疯子娘〉。那是在太阳正足,孩子们本来很累了的状态下,营员们却为男孩绘声绘色的讲述深深地感动了,一个被家人认为是“精神分裂”的初中女孩,听着的时候嘴里嘟囔着什么,而后站起来急速到跑向了远处的一位辅导教师那里,先是笑着,而后便是大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我也有娘,我想娘”……辅导老师把女孩拥入怀中,这个时候所能做的,只能是紧紧地拥抱着嘴角还在颤栗的想娘的女孩!
交流中知道女孩的母亲早已经离开了女孩的家,现在国外打工,在女孩的世界中所听到的都是奶奶家人眼中的那个“罪过满身的糟糕至极的妈妈”。因为思念,因为缺失,女孩从初二下半年学业成绩大幅度滑坡,心理上也确实是出现了一定的偏离……然而这一切却无处诉说,也无人理解。完全的一个人承载着这一切的苦痛。这一次,终于爆发,一时间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次读这个故事,是在昨天晚上,审阅心理社团新一期刊物〈浣溪沙——青春心情料理〉文摘版面时,看到了同学推荐的原文。读到最后的时候,居然哭了出来。感动于疯娘的那份本能的无私的母爱,也思念着早已离开人世的自己的母亲……
第三次读过,是邀约儿子一起品读的,儿子玩笑着“什么故事让老娘这么动情?”却不知,读到最后,儿子的眼中也噙满了泪水……
——写在前面的话
23年前,有个年轻的女子流落到我们村,蓬头垢面,见人就傻笑。村里的女人们常对着那女人吐口水,有的还上前踹几脚,叫她“滚远点”。那时,我父亲已经35岁。他在石料场干活的时候被机器绞断了左手,又因家里穷,一直没娶媳妇。奶奶见那女子还有几分姿色,就动了心思,决定收下她给我父亲做媳妇,为我家“续上香火”。父亲虽老大地不情愿,但看着家里这番光景,咬咬牙还是答应了。
娘生下我的时候,奶奶抱着我,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欣喜地说:“这疯婆娘,还给我生了个带把儿的孙子。”只是,我一生下来,奶奶就把我抱走了,而且从不让娘靠近。
她一直想抱抱我,遇见奶奶的时候,眼睛便紧紧地盯住我,并且一次次吃力地重复:“给,给我……”奶奶从不理她,还总瞪起眼睛教训她:“你别想抱孩子,要是我发现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打不死,我也要把你撵走。”奶奶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含糊,娘听懂了,满脸的惶恐。
我家一直在贫困的泥潭里挣扎,特别是添了娘和我之后,奶奶决定把娘撵走,因为娘不但在家里吃“闲饭”,时不时还惹是生非。终于有一天,奶奶煮了一锅饭,亲手给娘添了一大碗,叹息说:“儿媳妇,这个家太穷了,婆婆对不起你。你吃完这碗饭,就去找个富点儿的人家过日子,以后不准再来了,啊?”娘刚扒了一大团饭在口里,听了奶奶的“逐客令”,显得非常吃惊,望着奶奶怀中的我,口齿不清地哀叫:“不,不要……”奶奶猛地沉下脸,厉声吼到:“你这个疯婆娘,犟什么犟,犟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吃完饭就走,听到了没有?”这时娘突然做了个很奇怪的举动,她将碗中的饭分了一大半给另一只空碗,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
原来,娘是在向奶奶表示,每餐只吃半碗饭,只求别赶她走。奶奶转过头,生生地将热泪憋了回去,然后重新板起了脸说:“快吃快吃,吃了快走。”娘似乎绝望了,连那半碗饭也没吃,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却长时间站在门前不走,奶奶硬着心肠说:“快走,快走啊!”娘这时又踉踉跄跄地跑回来,一双手伸向奶奶怀里,原来,她想抱抱我。奶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在襁褓中的我递给了娘。娘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奶奶却如临大敌,生怕娘的疯劲一上来,像扔垃圾一样将我丢掉。娘抱我的时间不足三分钟,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夺了过去,然后转身进屋关上了门,娘从此一去无踪。
没想到,在我6岁的那年,离家5年的娘居然回来了。那天,几个小伙子飞似的跑回来报信:“小树,快去看,你娘回来了,你的疯娘回来了。”我高兴得乐得屁颠屁颠的,撒腿就往外跑,父亲,奶奶也随着我追了出来。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娘。她还是破衣烂衫,头发上沾着些枯黄的碎草屑。娘不敢进家门,面对着我家,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当我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时,她急切地在我们中间搜寻她的儿子,咧着嘴叫:“小树……球……球!”我大失所望,没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这样的一副摸样。一个小伙伴在一旁起哄说:“小树,你不是不知道疯子是什么样的吗?就是你娘这样的”。
我气愤地对小伙伴说:“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疯子,你娘才是这个样子。”我扭头就跑了。这个疯娘我不要了。奶奶和爸爸却把娘领进了家门。当年,奶奶撵走娘后,她的良心受到了拷问,随着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所以主动留下了她。
我从没给娘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话,更没有叫她一声“娘”。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吼”为主,娘是绝对不敢顶嘴的。、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的一个夏日,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让娘给我送雨伞。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几跤,浑身像个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窗户旁望着我傻笑,口里还叫:“树……伞……“一些同学嘻嘻地笑,带头起哄的是小范,当他还在夸张地模仿时,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过去。他冲上前掐住我的脖子,我俩厮打起来。我个子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易地压在地上。这时,只听教室外传来“嗷”地一声长啸,娘像个大侠似的飞跑进来,一把抓起小范,拖到了屋外。都说疯子力气大,真是不假。娘双手将欺负我的小范举向空中,他吓得哭爹喊娘,一双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踢。娘毫不理会,居然将他丢到了学校门口的水塘里,然后一脸漠然地走开了。
娘闯了大祸,却像没事儿似的,在我面前,她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娘!”她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
娘在学校把小范扔到水里的事,回家后我跟奶奶说了,奶奶吓得跌倒在椅子上,连忙请人去把爸爸叫了回来。爸爸刚进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壮年男人就闯进了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这都是范家请来的人,小范的父亲恶狠狠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儿子吓出了神经病,现在卫生院躺着。你家要不拿出1000块钱的医药费,我一把火烧了你家的房子!“
1000块?爸爸每月才50块啊!看着杀气腾腾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冒火一样红了,他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娘,一只手飞快地解下了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娘打去。一下又一下,娘像只惶惶逃生的老鼠,无助地跳着,躲着。她发出的凄厉惨叫声以及皮带抽在她身上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响声,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最后还是派出所所长赶来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派出所的调节结果是,双方都有损失,两不亏欠,谁再闹就抓谁!一帮人走后,爸看着伤痕累累的娘,他突然将娘搂在怀里痛哭了起来,说:“疯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这事就没完了,咱们没钱陪人家啊。”爸又沉痛地看着我说:“树儿,你一定要争气啊,要不,咱们就这样被人欺负一辈子啊!”我懂事地点点头。
2000年夏天,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高中。积劳成疾的奶奶不幸去世了,家里的日子更难了。民政局将我家列为特困家庭。每月补助40元钱,我所在的高中也适当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这才得以继续下去。
由于是住读,学习又抓得紧,我很少回家。父亲依旧在为微薄的工资打工。为我送菜的担子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娘身上。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炒好咸菜,然后叫娘送来。20公里的羊肠小路,娘竟然牢牢地记了下来,风雨无阻。
2003年4月的一个星期天,娘来了。不但为我送来了菜,还带来了十几个野鲜桃。我拿起来咬了一口。笑着问她:“挺甜的,哪来的?”她说:“我……我摘的……”没想到娘还会摘野鲜桃,我由衷地赞扬说:“娘,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娘欣慰地笑了,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笑容。
娘临走前,我照例叮嘱她注意安全,她“哦哦”地应着。送走娘,我又扎进了高考前最后的复习中。第二天,我正在上课,婶婶匆匆地赶来了。问我娘来送菜了没有。我心一紧,娘该不会走错道了吧?婶婶问:“你娘没说什么?”我说没有,她给我带了十几个野鲜桃哩。婶婶两手一拍:“坏了坏了。可能就坏在这野鲜桃上。”婶婶替我请了假。我们沿着山路往回找,回家的路上确有几棵野桃树。桃树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桃子,因为长在峭壁上才得以保存下来。我们同时发现一棵桃树有枝丫折段的痕迹,树下是百丈深渊。婶婶看了看我说:“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我说:“婶婶你别吓我……”婶婶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山谷里走……
娘静静地躺在谷底,周边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个,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紫黑色。我悲痛地五脏俱裂,紧紧地抱住娘,说:“娘啊,我的苦命娘啊,是儿子要了你的命啊……”我将头贴在娘冰冷的脸上,泣不成声,漫山遍野的石头好象都陪着我落泪……
2003年8月7日,在娘下葬后的第100天,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穿过娘所走过的路,穿过那几株野桃树,穿过村前的稻场,径直“飞”进了我的家门。我把这份迟到的通知书插在了娘冷寂的坟头:“娘,儿出息了,您听到了吗?您可以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