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边缘的握手 之二——生命重见阳光

在医院里治疗两天后，女孩便执意回家去疗伤了，因为她自己实在不习惯医院的环境。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样的鬼地方，让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在听到有人死去家人号啕大哭的时候，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我与女孩第一次的正面接触，是在女孩自杀后的第五天。在这之前，女孩的父母一直通过电话的方式与我保持联系的。听从了我的建议，夫妻俩承诺无论怎样不舒服，这一段时间都要暂时放弃彼此的恩怨，全身心地陪伴在女儿的身边，以帮助女儿有效地度过危险期。开始的两天，女孩的情绪还算稳定，按时地接受治疗，也是感受到了父母的真爱了吧，女孩开始逐渐地向父母敞开了自己的心扉，连续两个夜晚的长谈，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痛苦、伤害及绝望！第四天的时候，女孩又开始拒绝治疗，拒绝与任何人的交流，包括她的父母。她认为伤口是可以治疗好的，但是她内心的伤是没有人能够帮助她治愈的，如此痛苦地活下去，不会有任何的意义。

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候，我第一次出现在了女孩的世界中。

那个时候，她的伤口还没有拆线，正常情况下她是应该每天输液治疗，并及时换药的。但是，一切的一切都被女孩拒绝了。女孩的母亲失去了以往的所有的矜持，电话中无论如何希望我能帮助他们度过这个难关。说实话，人命关天，这样的危机干预，对于一个咨询师来说，是需要承担着极大的风险和责任的。我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但是我愿意尽自己的努力，来帮助这个家庭，帮助这个花季的女孩！

当我来到她的家中的时候，她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并不想见任何人。我在另一间房里与她的父母简单地交谈着，闲聊着女孩成长中的故事，闲聊着女孩学校中的曾经辉煌的历史，我也在谈着自己在成长中所遭遇过的困境及平时如何帮助困境中的学生成功地度过困难期的……其实那个时候说过的所有的话，都旨在自然的交流中，给女孩一种信息，她目前的困境和心情，包括她试图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痛苦，我们是可以理解的，但也许并不是最佳的选择……

女孩出来了，脸色煞白，长头发自然是有些乱的，女孩低着头坐到了我的对面床上。其实在我来之前，女孩对我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但是不敢抱任何的希望。简单地嘱托几句，女孩的父母便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片刻的沉默之后，我问女孩伤口还疼吗？女孩摇摇头，声音很小地告诉我，不疼了。我告诉女孩，“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关注着你的情况，也在思忖着如何才能有效地为你及你的家庭提供有效帮助的问题。虽然我们从未谋面，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自己难以排解的困难……”

女孩略微抬了下头，眼睛里看不出有一丝的希望之光。而后女孩缓慢而低声地告诉我：

我的世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爱、我的学业、我的理想前途和我的尊严！这几天，我爸妈一直在我的身边陪伴着我，我知道他们不愿意我死，也知道他们需要我。这几天我们说了很多的话，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他们了。不是因为爱，而纯粹是理智在起作用。我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谁会真正地理解我，更没有谁能真正地帮助我。我身上的伤口可以治好，但是我心灵的伤口是永远也没有办法治愈的。像我这样一个没有希望，对什么事情也没有感觉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相信女孩现在所说的都是发自她内心的真实的想法，如此的想法也注定了在彻底绝望的时刻选择自杀的道路。我告诉女孩，虽然我还不了解她到底遇到过怎样的困难，但是能够理解她如此痛苦绝望的心情，因为我也曾经经历过一些几乎令我绝望的时刻。我走过来了，也许她也一样能走过来！女孩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我问女孩在痛苦无助的时候，有与朋友、老师或父母交流过吗？有没有去接受过专业的心理辅导？在我问这些话的时候，能感觉到女孩内心的一种震动。女孩抬起了头……

     自从去年十月份休学在家后，与同学是很少交往的，父母根本不了解我，他们自己吵架还吵不明白呢。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我妈带我去北京求助过一个心理学博士。那回的交流感觉不错，但是我们不可能在那里长时间停留的，那个博士说我是抑郁了，要我回来后可以定期给他打电话，或是求助一下当地的大夫。适当地调整后，我能够好起来的！回来后，我只给博士打过一个电话，但是那里正在忙呢，也便没再联络。我的同学都在准备高考呢，可是我还停留在家里，所以那个时候我特别矛盾痛苦，我恨自己事多，但是又不能摆脱那种痛苦。于是我整天表自己埋在电脑网络里，一天里醒着的时间，基本上是在电脑前度过的。疯狂地玩游戏，还有聊天。我爸妈看不过，就说我太不正常了，再这样下去会毁掉的。我说我知道自己的病在哪里，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后来我爸妈不同意我自己在家这样耗着，说怕我那样下去会得精神病。然后他们硬是拉我到精神病院去找大夫看看，到那里大夫给我做了一个检查测试，然后就留我住院了。我就一直不明白，我怎么能得精神病呢？

我问女孩在医院里，都接受了怎样的治疗？感觉效果如何？女孩开始有些气愤地告诉我：

    那里是什么大夫啊，每天就知道让我用药，说什么，用上就可以不那么痛苦了。至于别的，没有人跟我说什么，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也没有人能真正地帮助我……是真的没有人能帮助我的了，我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了……

女孩的眼中掠过一丝的无助、痛苦和绝望！因为我并不知道女孩被收留在精神病院治疗，到底是作为怎样的患者教授治疗的，也不清楚大夫们到底对女孩进行了怎样的治疗，所以无权对那样的医院和那里的大夫说些什么，但是我知道那一段治疗的经历，对女孩的打击可能是致命的！一个如此痛苦无助甚至绝望的女孩，怎么可能是精神病患者呢？也许大夫是把女孩作为一个重点干预的抑郁症患者进行治疗的，但是在女孩的眼里，却是另一种情形，本来就已经痛苦无助到了极点，再人为地戴上一顶“精神病”的帽子，其痛楚是可以理解的了，当然这是我的理解！

    从医院回来后，也正是同学们参加高考的日子了，第一次，我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不巧的是，刚刚割破了手腕，便被我妈妈发现了。那一天，妈妈对我说了很多话，可是我感觉自己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听不进去，是我真的不可救药了吧。大家都在劝我不要这样那样，可是没有谁能告诉我应该怎样，我又能怎样！你能知道我这两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告诉她我能够理解。我问她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女孩点点头！我与女孩真诚地分享了自己的一些人生的经历，当女孩了解到我战胜了怎样的困难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经受着一次次的巨大的丧失和苦痛，以及怎样艰难地调整自己的职业发展方向，最后终于走上了自己比较理想的人生发展之路的时候，我相信女孩能够意识到，我是一个能真正读懂她的人！女孩告诉我，听妈妈和爸爸说了，我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咨询师，但是她并不知道这背后，我曾经经历过那么多的困难和丧失！我告诉女孩，我所以放弃了一些很有吸引力的发展机会，而选择做这样的一项帮助人成长的工作，与我自身的成长经历是分不开的。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曾经得到过很有效的帮助，我知道在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得到有效的帮助是多么的有意义！当然在我的成长历程中，也曾经因为没有得到有效的指导和帮助，使我的人生走过了很长时间的弯路，以至于等到别人已经是30而立的时候，我才真正找到自己人生发展的理想的平台！我很高兴自己的选择，也为能有效地帮助那么多的痛苦困惑中的人，走向他们的生命的阳光地带而欣慰……

说这些话的时候，女孩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我知道女孩听懂了我的心声！我对女孩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能够理解女孩的痛苦和无助，也能够理解女孩彻底绝望的时刻选择自杀结束痛苦的做法，但是也许那并不是唯一的，也并不一定是最佳的解决问题的做法！虽然我们只是素昧平生，但是我很想陪伴女孩一起走过生命中一段特殊的历程，我问女孩，愿意尝试着和我一起走过吗？

女孩的手递过来了，我紧紧地握在了手中，女孩的手出汗了……女孩坐到了我的身边了，手依然在我的手中……“可以拥抱您吗？”女孩怯怯地问道。我把女孩拥在了自己的怀中！我知道这个时候，女孩是需要一种爱和理解的力量的，而我相信此刻真诚的力量是胜过一切的！

女孩哭了，开始是抽泣，而后便是大声地哭诉……这样的时刻，我能做的就是敞开我的胸怀，敞开我的爱，静静地陪伴，还有紧紧的拥抱，用我的肢体的语言来传递所有的力量和爱！许久，女孩逐渐地归于平静了，坐在我的旁边，握着我的手……

我告诉女孩，淤积在心头多年的垃圾或是情节，是需要时间和智慧来逐渐化解的，但是只要有信心，愿意不断地做出新的尝试，哪怕一天只进步一点点，那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她的状态就一定能有大的改观的！而现在她首要的任务是先治疗好伤口，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再一起探讨那些纠缠着她心灵的问题！女孩会意地点了点头，其实我知道那样的一种承诺，对于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来说，是很需要一些勇气的，但是女孩做到了，我及时地表达了我对女孩勇气的欣赏！

在养伤的同时，如果女孩愿意的话，可以思考一下，自己到底希望拥有怎样的人生，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自己最希望在哪些方面做出努力，在哪些方面希望得到父母及他人的帮助！其余的问题和困惑，我们可以在日后的交流中慢慢地探讨！

在离开女孩家的时候，我告诉女孩的父母，也告诉女孩，我所以愿意帮助女孩度过难关，是因为我相信女孩字有能力，在他人的帮助下，有效地走出困境！当然，为了女孩的成长，我也相信他们做父母的能做出更大的改变！

之后的每一次交流，我都能深切地意识到女孩的成长，虽然女孩父母的婚姻状态并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是令人欣慰的是，在这次的危机中，两个人都清醒地意识到女儿在彼此生命中的地位和重要性！作为父母，他们是有能力也有责任摒弃一些个人的恩恩怨怨，而真正地回归到家庭中，营造一个比较和谐的家的氛围的！

在接受辅导的过程中，女儿曾经决定到一家餐馆打工，体验一下生活，也让自己回归一下社会，父母起初是不能够理解的，但是在我的建议下，他们还是同意了。私下里，我们与餐馆的老板娘做了一些必要的交流，所以在那里工作几天后，女孩便接受了一个新任务——辅导老板娘家刚上高一的女儿学习新的功课！女孩欣然答应了，半个月的时间，女孩在帮助老板娘女儿学习的同时，自己也在学习中找到了感觉，找到了自信！

现在，女孩已经成功到回到了校园！尽管我知道当高三繁重的学习压力，或是其他可能的事情濒临女孩世界的时候，她还可能出现情绪的波动，但是我相信，女孩在这次生死的较量中，对生命已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也有了更大的信心！女孩凭借着自身顽强的意志力，在真诚和爱的力量的促动下，已经走向了自己生命的阳光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