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
(2010-11-29 20:5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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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宋罗锅不放弃不抛弃杂谈 |
分类: 短篇小说原创 |
宋老三其实也不算老,今年刚刚奔六十,但那背就已经驼得像是扣了只大锅,再也挺拔不起来。宋老三就因此而得了这个绰号——宋罗锅。
宋罗锅一生勤俭,是个地地道道老实巴交的农民。终日劳碌于田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披星戴月,面朝黄土背朝天,在他那张古铜色的脸上,岁月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皱纹,深深浅浅,像极了一张饱经风霜的古老的枯树皮。
宋罗锅看上去要老相得多,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大上十几岁。刚刚六十岁,就像是个古稀老人,头发胡子差不多全白了,头发稀疏而干枯,而且早早就秃了顶。
宋罗锅一生养育了五个儿子,盖了五所房子,还张罗着给五个儿子娶了媳妇。只是五个儿子都不怎么样,不来家底就薄,再加上都不正干,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再加上传统的思想观念,越穷越生,越生越穷,不生个儿子誓不罢休。
五个儿子,可谓人丁兴旺,除了老五刚刚结婚,还没有孩子,常年在外面打工,其他四个兄弟都有三个孩子,自然,家庭条件是一个比一个差。虽然陆陆续续都成了家,却总要隔三差五地回到宋罗锅这里,摆出一副痛苦而可怜相,说出一大堆可怜兮兮的话,以求老父亲能够为他们伸出援助之手。
宋罗锅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身体里流淌着和自己相同的血液,或许就是这种血缘情,使宋罗锅常常苦不堪言,无奈而心痛。每次无奈“施舍”之后,总是生生地撂下那句:“就这一次了,该自立了,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再笨的人,也总要自己养活自己吧。若再来,再说也没用,你爹娘这把老骨头,已被你们榨干了,帮不了你们一辈子。”
但,说归说做归做,几个不孝不争气的儿子,总是象挤牛奶一样,拼命地榨取着老爹身上的每一滴血液。这不,辛苦了大半辈子,宋罗锅和他的老伴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昼夜不息,而至今竟没有一点的积蓄,依然过着捉襟见肘的拮据日子。
宋罗锅的妹妹常常看不惯几个侄子的做法,痛骂他们的不孝。还常常开导哥嫂,这几个孩子看来是指望不住了,养儿也不一定能防老。辛苦大半辈子,至少要给自己留点养老的钱,眼看着上了年纪,生病是常有的事,万一这要病倒了,伸手问孩子们要钱,可没你们平日给他们时那样爽快了。
今年秋收刚过,要强的宋罗锅,心里就开始盘算着要把村东头的两亩良田变成菜园,想学临村的种菜大王,靠种菜致富。再说宋罗锅从去年就开始摸索,只是小打小闹,仅仅种了半亩做实验,不过也尝到了甜头,收入还是比种粮食要强好多倍。
于是,宋罗锅说干就干,把刚刚晒干还没来得及入仓的玉米卖掉,买回了种大棚菜所需的塑料和菜种。
常言说,一亩园十亩田,种菜可不像侍弄庄稼那么简单,刚开始的日子,常常是通宵达旦,老两口累得腰酸背疼,只想一屁股坐下再也站不起来。但向来不服输不服老的宋罗锅和他的老伴,硬是咬着牙挺了过来。好多村里人都劝宋罗锅,不要硬撑着装好汉,人是要服输的,毕竟岁月不饶人,省得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身子骨要紧。
可宋罗锅就是不信,他常倔强地说,我就不相信老天就那样不长眼,总是跟我过不去?!
老伴看他一直那么累,就一番好意找来了邻村的两个姐妹前来帮忙。没想竟让宋罗锅给骂了回去。宋罗锅哭丧着脸对老伴说:“我们辛辛苦苦几个月,就是风调雨顺,运气再好,兴许也只能挣点辛苦钱,血汗钱,你请来两个帮工,到头来我们还不是白忙活?”
老伴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只好咬紧牙关和宋罗锅一起硬撑着。有好几次,老伴都觉得体力不支,眼前一阵昏花,总想晕倒。她觉得应该是累的,等忙过这阵子,歇歇就会好一点。
没想,刚刚把所有的农活忙停当,两亩的大棚菜也播种完毕,宋罗锅寻思着折腾了快一个月,总算可以透一透气,今天不再早起,哪也不去,就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补一补这些日子里欠下的所有的瞌睡。
“你在家睡会儿吧,我再到菜地里看一看,是不是需要浇点水?”宋罗锅突然间又想到了地里的刚刚出土的菜苗,忙穿上衣服,又披上了他那件旧棉衣,一边走出家门一边对老伴说。
“你睡会吧,今天咱们就不做饭了,回来时我给你稍点油条,买杯豆浆,咱今个,也享受一下,破费一次。”宋罗锅刚走出家门,却又折了回来,走进屋子,把里屋门打开一个缝儿,对着躺在床上的老伴叮咛着。
今天的宋罗锅,不知是怎的了,走在路上,满腹心事,心酸而愧疚,自己的女人,自打进入这个家门,也已经三十多年了吧,一天福也没享过,每天跟着自己,忙碌田间地头,风里来雨里去,做着永远做不完的农活和家务,仔细想来,也觉得怪对不起她的。
宋罗锅想及此,竟然改变了去菜园的念头,径直来到不远处的集市上,第一次这么舍得,买了平日爱吃的油条,鸡蛋煎饼,还要了两份豆腐脑和两杯豆浆,乐颠颠地哼着小曲,一路小跑回家。
迎着深秋的寒风,望着初升的红彤彤的大太阳,宋罗锅终于想明白了,今后的日子,一定要好好的疼女人,儿子们一个个都像只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只想着怎样啃老人,儿媳们还终日抱怨着偏这个了向那个了,一碗水没有端平了,常常指桑骂槐的闹意见,白养了几个孩子,终是指望不上的,少来夫妻老来伴。到老了,还是有个老伴好,一日三餐热乎饭,晚上还能热炕头前说着贴心话。
宋罗锅越想越美,越想就越觉得以后应该好好待自己的婆娘,只是自己以前,太粗心,太男人,常常不把女人当人看,好像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工具,私人物品。稍不如意,动辄破口大骂,抬手就打,女人只是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
宋罗锅还没进家门,就开始兴奋地呼喊着婆娘的名字:“妮儿,妮儿,起床了,吃饭了!看我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谁知喊了大半天,也没听见屋子里有任何的反应,心想:这个婆娘,真的是累坏了,向来没睡这么长的时间呢!再瞌睡,也得吃过饭了再睡,今天放她一天假,让她好好睡一天。宋罗锅心里想着就拎着饭走进里屋,又一次呼唤老伴的名字:“妮儿,妮儿…”
忽然,宋罗锅脸色煞白,手里的东西随即掉落,汤汤水水四处飞溅,屋子里弥漫着油条和鸡蛋煎饼的清香还有豆腐脑豆浆散发出的微微热气。
“妮儿,妮儿,你别吓我,别吓我,你这到底是咋的啦!说话啊!是不是病了?有病咱就去医院,去医院。快起来啊!快起来!”宋罗锅声嘶力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一颗颗溅到了老伴胸前的衣襟上。
老伴紧闭着眼,不省人事,神志不清,口吐白沫,好像还有点口歪眼斜。宋罗锅慌乱之中,赶快跑到电话前,拿起话筒,手忙脚乱地拨打120,遂又打通了几个儿子的电话。可不巧的是,五个儿子竟然都不在家,进城的进城,做工的做工,农闲了,再过几个月就是春节了,总得出去挣俩闲钱过年用。
宋罗锅跟随者120救护车把老伴送往医院,经医生诊断,老伴得的是高血压突发脑出血,做了CT,又做了核磁共振,发现左丘脑出血量很多,高达35CC,主治医生是邻村远房侄子,四十岁左右,已获得博士学位,现任脑血管科的主任,大家都叫他耿主任。耿主任医术高明,德高望重。
耿主任经过一番检查后,把宋罗锅叫到医生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叔,我也不瞒您,婶婶的病情很严重,您要有思想准备啊,救的希望很渺茫,也就是说希望很小很小,除非是发生奇迹。很有可能是人财两空。您家的条件也不宽裕,您要三思而后行,免得将来钱没了,人也没了。以后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救活,一定要救活,我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子,卖血,也一定要救,我不知道什么奇迹不奇迹,我就知道人要有良心,我不能昧这个良心,不能见死不救,让她眼睁睁地等死。”宋罗锅佝偻着身子,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发誓,信誓旦旦。
宋罗锅在一张病危通知书上签完字,又在那份手术意见书上签着字,那只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但还是歪歪扭扭颤颤巍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份沉重的心情,不亚于签下一张卖身契约。
或许是宋罗锅的举动感动了上天,奇迹终于出现,手术很是成功,老伴昏迷十天后竟然苏醒过来,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抢救室,一周后又转入一般病房。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宋罗锅看着一天天慢慢好起来的老伴,每次耿主任来查房,都要拉着耿主任的手,悲喜交加千恩万谢,不停地重复那句话:多亏了医生和护士,把老伴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让她大难不死,白捡了一条性命。
可二十天过后,宋罗锅又一次来到了医生办公室,见到了他的救命恩人耿主任,好半天,才支支吾吾怯怯地说:“耿主任,俺不治了,俺想出院回去,慢慢养着。就像您说的,希望再出现奇迹。”
耿主任一脸惊愕,还有点生气,说道:“叔,您怎么了?现在婶的情况,您也知道,就比如是掉到了水里,水流湍急,婶又不习水性,马上就要被淹死了,生命危在旦夕,我们跳入水中,奋力抢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把她拉到了岸边,就差最后举一把的力气,她就上岸获救了,千钧一发之时,您竟然让我放弃,大呼不救了,这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啊!还指望再次出现奇迹,还能吗?”耿主任显得很是激动,从医这么多年来,在婶身上出现的奇迹,是第一次,他做梦也没想到,昏迷十几天的病人竟然能恢复的这么好,根据这么多年的从医经验,病人即使醒过来,也只能是一个完全丧失意识和行动的植物人。
“耿主任,您不知道,我,我,我确实已经没有钱了。五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难,他妈病了,快一个月了,只有老五回来了一趟,只是出去了大半年也没挣到钱,不过还好,临走时给我了1000块钱,我现在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了,不怕你笑话,我已经弹尽粮绝了,要是有一点法子,我咋不跟你婶治病哩!”宋罗锅低着头,佝偻着身子,似乎还有点颤抖,语无伦次,六十岁的老人,竟然站在那里,放声痛哭。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但大家,面面相觑,爱莫能助,这是医院啊,又不是慈善机构!
“叔,您先回去,我来给您再想想办法,先别急。不过婶的病,我劝您,一定要治。”耿主任安慰着宋罗锅,搀扶着泪流满面的他回到了病房里。
那天下午,耿主任自己拿出五千元钱,去为宋罗锅交上了住院费。谎称是自己在医院里通融了通融,院方同意先办理出院手续,用新农村合作医疗的住院报销得来的钱交上了住院费。
宋罗锅信以为真,万分感激,千恩万谢。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宋罗锅逢人就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到哪里,总有贵人相助,恩人相帮啊!半个多月后,在病房的长廊里,每天下午,都会看到宋罗锅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伴,佝偻着身子,缓缓前行。
宋罗锅那张古铜色的脸上始终挂着幸福而满足的笑,还很满意地低语着:“慢点,由着劲,有病的脚尽量和左脚并齐,迈一样大的步子。今天啊,咱们就走得很好了,很好了,别心急,慢慢来。”宋罗锅那神情,那话语,那耐心,那热情,就像是对自己刚刚学步的孩子,充满父亲般的疼爱与怜惜。
只是,宋罗锅的背驼得更厉害了。每次康复训练完毕,把老伴送回病房,安托好躺下,看着她安然地睡着。宋罗锅总要走出病房门,到走廊里透透气,和病友家属拉拉家常。
住进来快两个月了,大家相互之间也都熟悉了。每天宋罗锅都要绘声绘色地讲这个不知讲了多少遍的奇迹故事。每次宋罗锅都是讲得那么投入,那么幸福,那么满足,好像自己是刚刚凯旋归来的战斗英雄,更确切地说,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战绩辉煌的大将军。
更为有趣的是,每次讲完,宋罗锅总要附加一句,相信奇迹,就要不放弃,不抛弃。
大家更为疑惑,有个病友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
宋罗锅一脸疑惑,问:“许三多是谁?我天天忙,哪有空看电视?”
时间长了,大家都更加敬重宋罗锅,都尊称他为现实里的“许三多”。宋罗锅为半路里得来的这个绰号,很是喜欢。他总是笑着说,这个名字好,多积德,多行善,多放下,多说多笑,多疼爱!
有人戏言:“宋罗锅,你说得就不是三多了,咋说了那么多啊!”
“只要能长寿,能一家人和和美美好好过日子,能笑口常开,还管它三多四多呢,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啊!”
宋罗锅越说越开心,越说越幸福。活了大半辈子,宋罗锅总算想明白了,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