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
(2010-07-13 21:0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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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火陈旧世俗大姑表哥表嫂杂谈 |
分类: 小小说原创 |
香火
一个闷热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下午,整个的大地都被热浪包围着,大气被压得很低,像快要下雨的样子。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下雨了,空气干燥得很,地面上像下了火。
天阴得很重,已经多日了,这里望天收的人们和地里的庄稼眼巴巴地渴望着,等待着,但这场人们期盼已久的雨却怎也下不来,一种难忍的闷热,令人窒息,烦燥,失望。
在这样一个下午,我们呆在乡下的老院里,房子里,没有空调,只有电扇发出无奈而狂躁的声音,吹来的是夹杂着汗臭味的热风,一丝凉意都没有,电扇发出的声音像近乎一种噪音,更使我们感到酷热难耐。在空调房里呆惯了的我们,个个汗流浃背,浑身上下像刚刚洗过一样,衣服像是黏在身上。
“看你热的。”我无奈地看了一眼大汗淋漓像是洗桑拿一样的严,笑着说道,好像还有点幸灾乐祸或者同病相怜。
“你好像很凉快啊!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严正话反说。终于回家了,团坐在一天天老去的爸妈身边,守候着曾经喧闹和装有童年美好回忆的小院,热也高兴,热并快乐着满足着。严的兴致很高,心情也格外好。
婆婆不停地穿梭在厨房和堂屋,大概又在为我们的晚饭忙活,脸上挂着笑。公公好像也有点坐不住,或者是想到外面抽支烟,透透气。丢下了天南地北胡侃瞎侃的我们,还有一群欢天喜地把床当成舞台疯狂嬉闹的孩子们。
不知是谁提到了大姑,大家一下子又把话题转到大姑。一个已近古稀之年的农家老太,一个身患食道癌的暮年老人。
“或许是见一次少一次了,大姑,小的时候待我最亲,上中学吃住在大姑家里,大姑有啥好吃的都给我留着,亲似妈妈。”严打开了话匣子,感慨万分,动情地说。
“我们还是去看看她吧,不知现在身体怎样了?七十多岁了,上次见到大姑,老得不成样子,大概是被病痛折磨的,想起来心里就像被人猛揪一下,痛得难受。”严说着就要起身,好像马上就想见到思念中的老人,有点迫不及待。
“是该去看看大姑了,谁愿意去?”弟随声附和,“难得回来一次,这大热的天,不知她过得咋样!”
或许是闲于无事,或许是不喜欢这种闲谈,我也决定出去透透气,或者是打发这种无聊的时光。我们终于骑着借来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向大姑家驶去。其实,是大姑的三儿子家。
“大姑和姑父辛苦了大半辈子,给三个儿子盖房娶妻,忙碌完几个女儿的婚事,已经到了花甲之年,怎也没有能力再折腾自己到处漏雨的土坯茅房,经过商议,只好到三个儿子家,轮流生活。但三个媳妇随都不待见,尽管不嫌弃,但都不热情,还总给脸色看,大姑只好独生炉灶,自己做饭吃,不看他们脸色。”走在路上,严对我讲述着。
十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大姑家的村子。沿途去超市买了点东西,也算是尽点微不足道的孝心吧。
这是一个看上去还算差不多的小院,房子盖得很漂亮,室内还贴了地板砖,房子的外墙壁也贴了白色的瓷片。客厅很大,却很脏。室内还有一种难闻的怪味,大小不一的三个孩子,高高低低地站客厅里,看着电视,吃着东西。手脏兮兮的,脸上脖颈上被汗水浸出一道道的黑色印痕,像是长时间没洗澡的样子。
大姑笑盈盈地招呼我们坐下,那个看上去很老的有四五十岁的女人——表嫂,匆忙到里间给我们拿来饮料,寒暄几句,就领着三个孩子出去了。
大姑,看上去怎也不像七十岁的老人,满头银发,满脸皱纹,佝偻着身子,瘦骨嶙峋。见到我们,很是激动,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停地说:“这天热的,热死人了,也不下雨,下场雨就好了。”
大姑还用颤巍巍的手递来一把芭蕉扇让我用,我很不自然的坐在脏兮兮的沙发上,偷偷地环视整个屋子。地板本是雨白色的,大概是长时间没有打扫的缘故,几乎看不出它的本色,被厚厚的尘土遮盖着。茶几上,电视柜上也布满灰尘,就连沙发坐垫也看不出真正的颜色。可以看出,这家的女主人并不怎么勤快,也或许是孩子太多家务太多农活太忙。
“大姑,你最近身体咋样,还好吗?”严坐在大姑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你大姑的身体很好,结实着哩!啥都能干!吃得好睡得香。”大姑又一次笑盈盈地说,还不停地给严摇着芭蕉扇,“看把我大侄子热的,大热天回来够遭罪的!还来看大姑,大姑真高兴!”
“回来看看您,心里凉快,也踏实!”严拉着大姑干枯的还有点颤抖的手说。
“那是,看到你们这些孩子,我也高兴着哩!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们!我这岁数的人了,过一天少一天了!”大姑的眼里浸满泪水,声音有点哽咽,还不停地用手去抹眼睛。
我几乎不能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忍看到被无情岁月崔老的老人。或许是室内的古怪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刺得我眼睛发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我不由地站了起来,来到了院子里。
不大的院子,喂了许多的鸡,还养了两只狗,地上布满鸡屎,还有狗粪,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院里还有两棵橘子树,一棵石榴树,一棵桃树,还有一架黄瓜,翠绿的藤爬满支架,上面稀稀落落地挂着大大小小的黄瓜,藤蔓上缀满了金黄色的“喇叭花”,很鲜艳。
或许是院内的动物植物太多,也或许是疏于打扫,院内蚊蝇横飞,不一会儿,我的胳膊上,腿上就爬满了疙瘩,奇痒无比,痒得难受。
已经到了傍晚,表嫂已经在院子里燃起灶火,放上油锅,架上案子,准备做饭。
“你在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炸油条啊!没啥做的,大热的天。”表嫂头也没抬,和着面团。
“大热的天,吃油条,更易上火,油炸食品夏天不宜多吃。”我更加疑惑,目睹着表嫂的忙碌,汗流浃背,大滴的汗水不时地淌在案子上,面团上。
“农村人,也没啥吃的,嘴馋了,就炸点油条,给孩子们过过瘾!”表嫂抬起头来,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拭擦着满脸的汗珠,大概是汗水流进了眼了,也或许是浓烈的烟气呛得,表嫂的眼红红的,还流着泪,我清楚地看到,表嫂的头上已经藏满白发。
“孩子,小心孩子!”我突然惊呼,一阵恐慌。
只见那个最小的孩子站在灶火前,眼巴巴地举着小手,好像身体失衡,一个趔趄,两只手差点按在油锅里。表嫂眼疾手快,把孩子抱到了一边,还不停地冲胆战心惊的孩子吼道:“干啥呀你,能不能安生会儿,一群讨债鬼。像是上辈子欠下的。一边玩去,没看我在忙吗?”表嫂的骂声中充满怨气,好像还带有其他的含义。
尴尬之间,我尾随孩子,来到了另一个屋子里。猛然发现,屋内的三个孩子,一个坐在地上,两个趴在床上,床上凌乱不堪,堆满衣物。不大的屋子里,横七竖八的堆放着粮食,还有农具和叫不出名的杂物。
“你们在干啥?”我讨好地,没话找话。
孩子只是冲我傻笑,好像还有点拘谨。
“我们该走了,像是要下雨了。”我听见了院里传来的严的声音,知道要回去了,忙从屋内走了出来。三个孩子竟然尾随而出,高高低低地跟在我的身后。
“吃过饭再走呗!你哥刚回来,再歇会儿嘛!”表嫂揉搓着满手的面,说道。
也就在这时,表哥骑着摩托车进了家门,满脸的汗,衣服几乎都湿透了,脸黝黑黝黑的,布满皱纹。头发像一堆杂乱的草,横七竖八的堆在头上,看上去很疲惫很苍老很憔悴。
回来的路上,我问严:“表哥今年快五十了吧!”
严像是若有所思,说道:“哪里,他仅比我大一岁,看上去哪像三十多岁的人啊!表嫂和你年龄差不多,你看他老的。”
我一阵惊愕:“不会吧,你看他老的,满脸深深的皱纹,背好像都有点驼了。咋看也不像三十多岁的样子。你看表嫂,老的头发都白了,臃肿的身体,比市里面五十岁的女人看上去都老。”
“没办法,你没看他们三个孩子呢,不干行吗?都是操劳的!”严抑郁道,声音里充满惋惜与不忍。
“看到他们那样,我真的不敢多要孩子,孩子多负担大,甚至会压死人。”严又一次发出感慨。
回到家里,晚饭期间,谈到了表哥,公公一声长叹:“都是孩子闹得,一心想要个男孩,连生了两个闺女,才有了个男娃。”
“那不是违反计划生育了吗?”我吃惊地问道。
“违反又能怎样,农村谁家没个男孩,运气好的头一胎就生男娃,运气不好的接连生几个都是女孩,谁都不死心,就一直生下去。”婆婆接着说。
“那不罚钱吗?”我问。
“怎不罚钱,罚啊!一直罚到没啥罚!你看你表哥家,当时就是被罚得只剩个空房子,粮食都卖光了,交罚款啊!”婆婆又一次说。
“要不,他两口会老成那样,为了孩子,拼上命干活挣钱。就是为了生个男娃。现在总算好点了,孩子也大了,以前欠下的债也快还完了,房子也盖起来了,只是人老多了。”公公边夹菜边说。
“拼上老命挣钱,就为了要个儿子,不至于吧!”我低声自语,一脸的疑惑与不解。
“农村人,老老少少活着,谁不是为了续香火,自古到今,一直都是这样,一代代相传着,就像永不熄灭的圣火。”弟弟在一边插话。
“那为什么大姑到老了还没有人愿意养活,轮流到几个儿子家住都招来儿媳们的不乐意,还自己单立灶火做饭,老两口能吃他们多少,不就是多双筷子而已。”从大姑家回来之后,在我的眼前一直浮现着大姑散落一地的锅碗瓢勺和在院子一角临时搭建的简易厨房,我愤愤地说。
“农村不养老人的多了去了,大骂公婆的不孝儿媳村村都有,你姑比起来还好点,好歹她还有几个娘家兄弟撑腰,几个儿媳还不算也不敢太过分。”婆婆又一次说道。
“这是什么逻辑,一心想要儿子,一心想续香火,还不想养老人,不知尽孝道。谁没有老的时候,想长生不老啊!”我的心中像打了五味瓶,还有一种隐隐的痛,为年迈的大姑,为卖命奔波过早衰老的表哥表嫂。
夜已经很深了,天阴得很重,低低地压下来,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闷热难耐。或许是太过疲惫,也或许是归家的安然与兴奋,严很快就睡着了,还发出香甜的鼾声。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竟然没有一丝的睡意。大家都睡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外面一团漆黑。室内,只有电扇发出刺耳的声音,近乎是一种噪音,偶尔有一只蚊子扑在脸上,在耳边发出讨厌的嗡嗡声。
我被一种难耐的闷热包围着,压抑着,心中感到异常的难受,或者,这种闷热还来自于一种莫名的情感,为白天见到的大姑,为表哥表嫂,还为他们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深入骨髓的香火观。
睁着那双已经有点酸胀的眼睛,困得要命却很难睡下的我,在这个漆黑闷热的深夜,无奈之际,只有在心中期盼着,等待着,甚至是祈祷着,一场能够带来一丝凉意的雨,冲散这种闷热,洗刷这陈旧的世俗,根深蒂固的香火观…